雨后的房檐,滴滴答答淌着水,空气却格外的清新。 香炉里升起渺渺的青烟,香炉前,坐着一名五十余岁的女子,她的脸上,是安然平静,正在打坐入定。 忽然,她的眼眸睁开,看向敞开的大门。 大门外的院落前,站定着一名女子,红色的衣衫被雨水打湿,贴在她的身上,让她看上去有几分狼狈,但她的神情,却透着一股桀骜和森然,正是南宫珝歌。 女子的声音透着几分悲凉:“珝儿,你来了。” 南宫珝歌走入殿内,对着女子行了个礼,“见过皇姨祖。” “烈焰”皇家子嗣稀少,南宫珝歌与当今圣上都是一脉单传,但是她的外祖,却还有一个姐妹,便是眼前人。 但是这位皇姨祖,对皇家权势没有任何兴趣,她唯一的兴趣就是修行,以求达到觉醒魔族之血的境界。 南宫珝歌所有的一切理念,都是她灌输的,所有的修行之心,也是在她的培养之下练就的,与其说她是南宫珝歌的皇姨祖,不如说是她的师父。前世南宫珝歌的人生,几乎就是在复制她的一生。 “我以为,你不会来见我。”她叹息着。 南宫珝歌微笑,“为何不来?” 皇姨祖的眼中流露出几分失望,不再看南宫珝歌,而是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 她在气自己,南宫珝歌几乎瞬间就明白了。 “皇姨祖在生我的气?”她言笑晏晏毫不在意,“认为我背弃了对您的誓言,放弃了追求唤醒魔血的梦想,和红尘俗世中所有贩夫走卒一样,被这十丈软红迷惑了,是吗?” 皇姨祖再度睁开眼睛,却是愤然的光芒,“你既知道,为何还有脸来?” 她站起身,走到南宫珝歌面前,“你可知道,你是我们南宫家百年来难得一见的魔血旺盛之人,是最适合修行的人。皇姨祖对你寄托了全部的希望,你……” “所以,你为了断我的红尘之念,就故意设下无数个局来证明我是天煞孤星,让我断情绝爱,好一心修行。”南宫珝歌丝毫不退让,目光坚定,迎向皇姨祖,“那一个个所谓被我靠近就会受到伤害的男子,都是姨娘故意为之的吧?” 皇姨祖脚下一顿,竟然有些不敢看南宫珝歌逼视她的目光,“我……我没有……” 南宫珝歌哼笑了声,只是那笑声里,透着几分悲凉,“我害怕伤害别人,于是甘心孤单一世,去做那修行之人,但是皇姨祖,你可曾想过,如果我追求不到那至高的境界,南宫皇家,可就绝后了。” 皇姨祖眼中爆发出精光,“不会的,你是天生适合修炼的人,不可能不成功。” “因为你的修炼法门,本就是错的。”南宫珝歌一句话,皇姨祖脚下晃了晃,跌坐在蒲团上。 “不,不可能。”她的脸上,浮现出几丝苍老憔悴,“怎么可能是错的?” 她毕生的追求,放弃了一切,临老了被人说,她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任何人也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南宫珝歌知道这很残忍,却不得不让她面对现实,“依照你的修炼法门,若我不成,魔族无法复兴,南宫家却后继无人了,若我成,我唤醒了魔族之血,南宫家依然断子绝孙。我这魔族之血,又传承给谁?继续等待下一个有缘人吗?” “不”皇姨祖表情扭曲着,“这绝不可能是错的。” 南宫珝歌没想过要说服皇姨祖,她来见对方,是为了其他事。 “皇姨祖,我只想问你,君辞是不是你害死的?” 猛然一句,让皇姨祖的身体抖动犹如风中的残叶,这个动作,已经在昭告着什么了,她一步踏前,“皇姨祖,我要你亲口告诉我,我的命格是不是你捏造的?” 这是横亘在她心头的一根刺。当年,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命格问题,可是当任霓裳颠覆了她的修炼方法之后,那皇姨祖口中所谓的命格,自然而然也不存在了,那君辞的死…… 她始终没有来,是因为她也需要勇气。 皇姨祖是她最尊敬的人,她需要时间来说服自己,如何面对皇姨祖,如何面对那曾经不敢触碰的真相。 老人的眼眸中满是悔恨,一个字音几如叹息,从唇边逸出,却又仿佛用尽了她全部的力量,“是。” 南宫珝歌的手猛地在身侧捏紧,突然抬了起来,朝着皇姨祖抓了过去。 手在空中,却被人握住了。 黑色的人影,冷然的面具,胸口的伤口还渗着血,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 为了追她,他应该是全力赶回,全然不顾自己的伤口。 他的这一抓,也拉住了南宫珝
歌的神智,她木然地看着眼前的丑奴,没有挣开他的手,却是定定地看向了皇姨祖。 “就算骗,你可以像其他人那样,只伤他便是了,何苦……”她咬着牙,才能将后面的话慢慢挤出来,“取他性命。” 她可以原谅皇姨祖欺骗她,也可以放下天煞孤星的自我否定,但无论如何,她做不到无视君辞的死。 “我不是故意的。”皇姨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声音里是无尽的悔恨,“当初,我本想着松动几块小碎石,让你们受点小伤,我却没想到,下雨之后泥土松动,会掉下那块大石。当时的情境,我就算想杀他,也绝不会把你卷入危险之中。” 南宫珝歌相信,皇姨祖没有骗她。纵然皇姨祖不在乎君辞的命,却不会不在乎她的命,那一次的意外,如果不是君辞,连她都会葬身在那悬崖之下。 “我去崖底找过,那下面是滚滚的江水,车落下转眼间就被卷走,我又顺着江边去找,一个村庄一个村庄问……”她停了停,“他已经死了。” “死了?”南宫珝歌脚下一软。 “珝儿,对不起。”她低下头,不敢看南宫珝歌。 南宫珝歌猛地挥手,将丑奴的手挥开,“他埋在哪儿?” “十年了,你就不要再郁结于往事了。”皇姨祖的声音无力。 “不!”她怒吼着,“我要带他回家,带君辞回去!” 暴烈的气息流转,身体里一股炙热的感觉勃发,她的周身上下,隐隐跳动着浅浅的红色火焰,一闪而过。 皇姨祖呆呆地望着南宫珝歌,而她身边的丑奴,几乎是瞬间就挡在了她的面前,生怕南宫珝歌会伤害她一样。 皇姨祖推开了丑奴,站到了南宫珝歌面前,“君辞找到的时候,已经被江里的鱼咬的尸骨不全,他又未成年,依照规矩不能立碑,我便烧了之后撒入江中,让他断了今生的执念,盼他能有个好的转世。而我,这十年来饱受煎熬,早已不能安心修行。” 南宫珝歌只觉得心里某根弦断了,让她责怪皇姨祖,她又如何怪得了?一个为了修行而痴念的人,因一念之差,却毁了一生的修行,尽力在弥补她的过错,就算她南宫珝歌意仍未平,难道还要以命抵命吗? 从小自大,皇姨祖是最爱重她的人,那些疼爱不会作假,也不会骗人。 此刻的她,陷入了复杂的心绪中。 “皇姨祖,那今日洛花莳所受的围击,是你派的人吗?”原本是憋着一口怒意而来,现在却有些迟疑了。 皇姨祖叹息,“我已经害过一个人了,又怎么敢重蹈覆辙,我虽然怨你不争气,却不会再害他了。” “不是你,为何他会出手?”南宫珝歌直指丑奴。 而丑奴看着南宫珝歌,忽然跪在了她的面前,双手将一柄剑高举过头,递到了南宫珝歌的面前。 那剑,是她之前刺伤他的时候留下的,他是让她以剑再刺一次? 以命抵命? 目光落在他胸口的血迹上,“你为何要杀花莳?” 丑奴的头低垂下,一副认罚的姿态,但却没有任何辩解的意思。 “大概是为了我吧。”皇姨祖叹气,“希望你能如我所愿回来修行,所以才擅自出手。珝儿,丑奴忠心耿耿,我把他给你做贴身侍卫吧。” 上一世,皇姨祖在仙游之前,将丑奴给了她,可是那时候她已登基为帝,现在距离那时候,似乎早了很多年。 南宫珝歌冷笑了声,“这算什么,赔给我一个吗?” 皇姨祖看着丑奴,“他的心性我了解,这天下任何人都有可能背叛你,害你,唯有他不会。” 南宫珝歌摇头,“皇姨祖,我不怨您我便对不起君辞,我怨您便是不孝。珝儿此刻难以自处,您保重。至于他,我南宫珝歌要不起一个挂着好心的名义却擅作主张的贴身侍卫。” 南宫珝歌大步离去,再也没有回头。 而她身后,皇姨祖看着地上丑奴,“去吧,她不会不要你的。” 丑奴在地上恭敬地向皇姨祖磕了三个头,转身追随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