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恰逢何迁休沐,不必早睡早起,所以一家子同用晚膳,共享天伦。 饭后奴仆奉上清茶一壶,又兼一碟黑枣,供几人闲话时嚼咬。 何迁将两匣子的四方印石一一赏过,看向何青圆和何风盈,笑道:“林氏倒是颇疼爱你们,原本定亲时都赠过见面礼了,这样份量的好东西,是要跟进你们嫁妆里的,留到婚后见礼改口时相赠岂不好?到时候她有面子你们有里子,她偏这样实诚,早早地送来,到时候又得费上一份。” “嫂嫂自然是好,挂念着我和妹妹。”何风盈笑容一扬又一收,声音也低下去,只有何青圆听见了,“也提防着家里那两个眼馋呐。” 人墨客总是喜好雅物,趁着明日能歇上一歇,这两个宝匣就先留给何迁赏玩,稍后再各自入。 见林谨然待两个女儿如此用心,董氏也有心多疼疼她,她原本就在珍宝阁给林谨然定下了一套头面作为见面礼,眼下想再补定一份小的,只簪花耳坠两样,供家常穿戴。 何青圆也被叫了去,一进屋就见珍宝阁的首饰摆了几大盘,何风盈已经到了,正在捏着一个红宝金挑心细看。 “圆儿快来。”董氏朝她招招手,何青圆走了过去,就见她手边有两盘头,“终于是修好了,这是阿娘给你备下的及笄礼。” 董氏拍了拍何青圆的手,亲昵地将她揽到怀中。 何青圆有些困惑,道:“阿娘不是已经将礼物给我了吗?” 因当时董氏是要去九溪主持何青圆的及笄礼的,所以场面上的相交听到风声,也有些表示。 算算也有二十来份礼物,其中近半都是外祖家的舅舅、舅母相赠,还有十来件是董氏、何风盈的一些相交给何青圆备下的。 何青圆今日佩着的一对海棠玉环就是大舅母所赠,色泽如茶,淡雅韵致,行走时偶有轻碰,铿然之声也显得恬静,不似金银器那样尖锐,何青圆非常喜欢。 小舅母赠的是一套茶具,非常细巧圆润的器形,茶壶肚大嘴翘,像个青绿小瓜,配杯六个,玲珑细腻,何青圆初得时爱不释手的把玩了好久。 何霆昭作为长兄,给何青圆备下的礼物分量也颇重。 虽只一件,不成套,却是八棱枣核形白水晶,金瓜棱并银珠子做隔穿成的一条项链。 这项链起初何青圆有些看不明白,只觉得漂亮独特且贵重。 何风盈同她说,是何霆昭在北丘寒寻到的古物,虽是汉人手艺,却是蛮人的喜好。 此外还有王意如送她的一枚透蓝琉璃花瓶簪,于晴天碧海取色,烧成这般剔透模样。 何青圆见都没见过这般美物,小心翼翼地拈起来看。 何风盈匣中有件琉璃首饰,自不稀奇,道:“待春暖花开时,可于簪中簪花,所以才叫花瓶簪。” 从小到大的穿戴喜好皆由祖母所控,骤然得了这么些风格迥异的礼物,何青圆兴奋难抑好几个夜里睡不着,爬起来一样样看过,还将礼物搬进被窝里与她同睡,为此还专门一一写信感谢。 大舅母黄氏是个极大方爽朗的性子,随着回信,又赠她一枚海棠玉坠,悬在一串银绞丝项项链上。 信中道,这玉坠和玉环该是一套,只是遗失了良久,遍寻不得,岂料何青圆的信一到,竟又找到了,实在缘分,叫何青圆一定收下。 即便在家中生活的这些时日,偶也有波澜,令何青圆郁郁,但摸一摸这些美好物件,她的心情总会好很多。 “你啊,虽收了那么多礼,也不问问,我和你姐姐的礼,送到哪里去了?”董氏怜爱地看着她。 “娘给的那些绸子,阿姐给的那一套梳具,还有那把八角梅兰君子伞,这些都好极了,怎么不是礼呢?” 听何青圆一样样说得清楚,董氏于何风盈相视一笑,道:“那些都是日常用的,这两套头面是我同你姐姐一并选下的。” 何青圆一打眼就见到一对微微蜷边的荷叶耳坠子,还有三对六枚莲蓬尖苞小簪,并一只重雕的盛开荷花。 “翡翠这套头面还是你姐姐一件件盯着匠人赶出来的,想这翡翠颜色合了你的名字,就不做形来得累赘了,且荷叶纹理翡翠难雕,就另觅了花样,做了蝴蝶蜻蜓的样式。” 何风盈的眼光是好,翡翠嵌银,翠绿飘然,蝴蝶翅腹,蜻蜓双眸,皆用了细碎的宝石点缀。 何青圆欢喜道:“多谢阿娘,多谢阿姐。” 何风盈淡淡一笑,拈起那蝴蝶细细端详,道:“就为了等这配得上一套色的翡翠片,不然就早就修好了。” 董氏轻叹一口气,道“那日我与盈儿在房中看这两套首饰,下人传进话来,说昭儿在边关
失了音讯,我一时六神无主,失手将两盘首饰打翻在地,各有些损伤,只得先送去修补。这首饰虽是修补好了,可你的及笄礼,到底是错过了。圆儿,实在是委屈你了。” 何青圆不愿回想及笄礼那日被窦家几个舅母、表姐轮番奚落的场景,就道:“阿娘,眼下能在您身边,女儿再没有什么委屈的了。” 先是得了林谨然的大礼,这下又收了两份,何青圆喜上眉梢,整张脸都鲜活极了。 何风盈偶也羡慕她见识浅薄,给上一些东西,就这样满心欢愉。 她伸手托了托何青圆佩着的海棠玉环,又捏着海棠玉坠瞧了瞧,侧首对董氏笑道:“大舅母待阿圆还真是好,许是舟表弟同她说了什么。” 董氏嗔怪地瞧了她一眼,见何青圆懵懵懂懂,就道:“昨个你表哥给你带信了,信上可说了什么?” 何青圆也没什么朋友,这些时日只有陈家几个姑娘给她寄了封信,再有就是董寻舟了。 他的信里还带五张画满山水的小笺,张张水墨氤氲,山峦起伏,水脉绵绵,何青圆不由得笑起来,道:“表哥刚从蜀地回来,只说山高险峻,七彩流池,美若仙境。” “还美若仙境呢,在你跟前倒是要脸,他怎么不说自己刚到家中就病了一遭,养了半月才渐好,你大舅舅已经不许他再出去了。”董氏有些无奈地道。 “他怎么不同我讲呀?”何青圆微蹙眉头,很是挂心。 何风盈又与董氏对了一眼,笑容有些得意。 何青圆回去给董寻舟写信了,董氏瞧着她的背影,面上神色有些复杂。 “怎么了娘?妹妹待表弟是有些情意的,这不更好?”何风盈有些不解,道:“大舅母不也有这个意思吗?” “可是你爹不喜欢亲上亲,且…… 董氏没有说下去,但何风盈知道她要说什么,就道:“且大舅舅辞官继承祖业,舟表弟又没有官身,虽有小舅舅在朝中,但到底是两房人了?” 董氏叹了口气,道:“是了,就是这样的心思。” 何风盈劝道:“阿娘是想妹妹嫁得体面,还是想她嫁得舒心?” “你妹妹虽然貌美可人,但又怯弱温顺,自然是舒心最紧要。”董氏想也不想便道。 “这便是了,若论舒心,哪及嫁回董家?且舟表弟又还年轻,大舅舅既下了决心约束他,说不准也能得个功名。”何风盈道。 董氏点点头,笑道:“倒也不急在这一时,圆儿和舟儿都还小,等我操办完昭儿和你的婚事,再论她的。” 何风盈面上笑容淡了几分,看向门外院中,就见这天灰扑扑的,一阵阵阴冷的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喃喃自语了一句,“这是要下雪了吗?” “下雪了!姑娘,下雪了!”摇春高高兴兴跑进来,被门槛一绊,摔在熏笼前头,惊得秦妈妈差点跳起来,连呵斥都顾不上了。 浣秋早就习惯她有些跳脱,方才一见天有欲雪色,就知道后边的事儿了,早早找出厚披风来放在熏笼上蒸热。 九溪不下雪,有也只在山巅上,窦氏年迈畏寒,怎么会出去? 何青圆自然也得跟着她龟缩家中,只在一日深夜里听过雪子敲屋檐,她赶紧爬起来,裹着被子推开一条窗缝。 可外头实在太暗了,什么也看不见,她只好把手伸出去,感受到一点点冰凉在掌心融化,想象着这是京城的雪。 浣秋见何青圆搁笔走了出来,连忙将熏笼上的披风给她裹上。 何青圆带着一身暖意仰着脸走进漫天的细雪中,满眼的惊喜。 她也算是美梦成真了。 秦妈妈和浣秋站在檐下,看着一贯稳重的浮夏都跟着何青圆在淋雪,浇得眉眼上都是雪,笑得难得傻气,便也耐住了想要规劝的心思,又过了一会,才道:“姑娘,先进来吧。等落上一夜,明儿积起来才好玩呢,那时候叫上丫头们,咱们一块堆雪狮子,搓雪丸子。” 何青圆从善如流,站在门外由浣秋扫完她身上的雪,再迈步走进来,摇春和浮夏自己掸雪,随手掩门,又伺候何青圆脱去斗篷。 屋里的炭火足,暖融融的,半点不觉冷,何青圆刚要进内室继续写信,目光掠过之前做的叶帘,才发现竟已全部枯黄,一丝绿黄都无。 ‘毕竟是初试,可能是胆矾和醋酸配比不对的缘故。’何青圆想着,歪头看了一会。 秦妈妈上了年岁,最爱喜庆,见不得这种萧索之色,就道:“姑娘,撤掉吧,这都枯了。” 院中落雪,韵致已经够了,何青圆点了点头,觉得有点可惜,暗道:“当时,应该问得细致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