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陈诗语大步奔跑着。她扎着马尾,戴着鸭舌帽,穿着舒适的运动短衫和长不及膝盖的运动裤,脚踢运动鞋,头发在脑后随意地扎了一个利落的马尾。 这些都是陈明强和廖云芳所不允许的,是她不听话的证明。可是如果没有这些曾经私下的叛逆,淑女裙和优雅的小高跟又怎么能容许她此刻出逃? 抱在胸口的豆包的小盒子被体温熨得微微发烫。 “豆……包,”陈诗语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仍执意开口对小盒说道,“真像……我去救你的那天。” “那天……我救到你,你保佑我,也能到易卿那……好不好?” “你救救我。” 陈诗语是从二楼窗户翻下来走后门逃出来的。别墅区占地广,选址清幽,因为各家各户有私家车倒也没什么不方便。但陈诗语只有双腿。她一边往小区侧门跑,以避免和正门的易家接亲团碰上,一边争分夺秒地打车。 最近的网约车开到这附近需要20分钟,她得在20分钟之内跑出小区到大路边上! 快,再快一点! 陈诗语的双腿交替迈动,几乎感觉不到疲累,更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全身上下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怀中那个小小的盒子,这是将她留在地上的最后牵绊。 因为避开人群走小路,绿化带的枝叶挂花了她的胳膊,马尾也散开了,她根本腾不出手再去整理,只任它胡乱地半散着,尽力加大步伐。任谁见了此时的她都不会再能认出,这是陈家原本那个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只会以为是哪儿来的野孩子。 “568!” 远远看到路边停的车子后,陈诗语大张着嘴努力喘气,再次加快速度。当她拉开门报出自己的手机尾号要坐上车时,膝盖一屈,整个人就瘫到了后座上,好半天没办法起身。 “嚯!啥子情况哦?”前排司机吓得往后直张望,“小姑娘你坐车就坐车,行这么大礼干嘛?” 陈诗语勉力支撑起身体,快速拉上车门。 “开,”灌了风的喉咙干裂得说不出更多的话,她已经无暇顾及礼貌,“快开!” “莫催莫催,晓得咯!”陈诗语这么一动,司机就看到了她鸭舌帽下端正的面容,心道长得这么周正的女孩子也不会是什么坏人,也就不再追究了。但他低头一看行程导航的终点,大中午的车里还打着空调竟然有些瘆得慌。 “妹娃,不是我说,这又不是清明节,你大白天去墓地干什么?”司机一边娴熟地换挡加速,一边不解地问道。 狂乱的心跳还没平复,连太阳穴都一跳一跳的疼。因为流了许多汗,原本柔顺的秀发胡乱贴在陈诗语的脸上,或许里边还有一些走之前没来得及打理干净的发胶。 “呼……呼……” 陈诗语仍大口喘着气,耳际是血液的涌动声隆隆作响,根本没听见司机的问话。 司机悄悄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心下嘀咕。 “喂!喂?”司机大声呼唤,“小姑娘你没事吧?要不要我先给你送医院哦?你怎么会跑到这么偏的地方来,你家里人都不担心的吗?” 司机是外地人,对滨海市市内的路线倒是比较熟悉,毕竟因为业务常常要跑,但对于市中心以外的地区却不太熟,也就不知道两旁看着像公园的地界原来是专供富人的别墅区。 “我没有……了。”陈诗语终于缓过气来,低低地回答了一句。 “嘶!”司机深觉自己说了错话,立刻想补救,“哎没事,小姑娘,我看你穿得挺不错,应该日子过得也还好。人这种东西嘛,就是只剩下自己了也能好好活着。” 陈诗语无奈地弯了弯嘴角。 “是吗?” 失去了豆包,失去了易卿,看清了在家人心中她究竟算什么之后,她实在感觉不到任何活着的美好与必要了。 “你可别不信!”那司机一拍方向盘,“你别看大哥我看着挺开朗,我来这滨海市以前在我老家做得挺好,跟我老婆一起活得可美。” “但老天爷这个不做人事的,就是要搞一场车祸把我老婆带走。我也恨啊,气啊,想找那司机偿命。但撞她的那个大货车司机穷得叮当响,家里一个老母一个婴儿还等着他揭锅,我能拿他怎么办呢?我能让这一老一小就这么没了依靠吗?” “我也想喝个药跟着我老婆去了,但准备走的那天,我把我们家都收拾完以后突然想起来,我老婆好几回跟我说过想看海,我总跟她说等等以后。我要是在这死了,我这辈子不就都不能完成跟我老婆的约定了?” “所以我带了老婆的骨灰来到滨海市,看了海。” 那司机笑了笑。 <
> “你是不晓得,春天的海可冰,但你们这的天却实在很漂亮。我当时就想,这么漂亮的春天死了以后就看不到了,得趁着我还活着带我老婆多看看。” “然后我就活到了现在,做了司机。” 陈诗语静静地听着。 司机讲述的声音一直很轻松愉悦,听不出半分伤痕,但他轻轻揭过的故事里,那些悲伤的重量却不容忽视。否则这个人也不会看面相四十的年纪就生了一头的白发。 “你很厉害。”陈诗语的指尖轻轻抚着小盒子,出神地叹道。 “嚯,我就一普普通通的老男人,有啥厉害的。其实很多事很多人都可以做到,只是有的时候一念之差。”司机熟练轻巧地拨动方向盘,“所以小姑娘,你也不要太悲伤,会有转机的。” “人得先活下去,才能等到机会。” 司机的眼力很好,也或许是曾经历过同样绝望的悲伤,因此对陈诗语身上所透露出的气息分外熟悉。 “你去墓地见谁啊?”眼见陈诗语又不搭话了,司机再度起了个话头。 一滴泪滑过陈诗语的脸庞。 “谁也不是,”她声音里有自嘲,有难过,“只是见过几面。” “你喜欢人家吧?”司机一语道破。 陈诗语仓皇摇头。 “我没有!我不是!” “我……我配不上他。” “喜欢就喜欢了,哪有什么配不配得上。”司机以过来人的语气劝道,“你要是早点明白这个道理,喜欢了就说出来,也就不会有遗憾是不是?” 陈诗语沉默了。 “我不能说。作为女孩向男人告白是不对的,这不符合规矩……”陈诗语下意识地用陈明强和廖云芳灌输给她的教育辩解道。 “狗屁规矩。”司机不屑地骂了一句,四十岁的年纪他把这人世间的规矩差不多看了个明白,“只有你给你自己立的规矩才叫规矩,只要不犯法,别人立的,那都是狗屁。” “小姑娘,你就只从你自己的规矩来说,你想告白吗?你后不后悔没告白?” 陈诗语的脑海闪过第一次相遇那日一身黑西装的易卿,那西装在光亮大盛时又会泛出深沉静谧的靛蓝光泽,那光和易卿眼眸的光汇在一起,遥遥隔着人群就向她扣下了命运的扳机。他对她说过的话如此寥寥,但他却实实在在不求回报地帮过她。 对了,他还知道她的名字。 那天他说“陈诗语,你没事吧?”,现在想起来,这竟然是他对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想,我想!”陈诗语的眼泪汹涌而出,她抓着小盒子的十指因用力而发白,“我好后悔,好后悔!” 司机松了一口气。情绪憋闷在心底会把人沤烂,但如果哭出来就好了。他让陈诗语痛快地哭泣,不再打扰,只专心而安全快速地驶往目的地。 “你进去吧小姑娘,我替你看着的。” 到了目的地,司机好心地下了车等在一旁。墓园是有人看守的,进入墓地得做登记,但陈诗语与易卿非亲非故,而且她如果做登记势必会惊动易家人,到时候她不但见不了易卿,还可能被抓回去。司机虽然不了解背后的隐秘,但也理解小姑娘一定有她的难处,于是自告奋勇放风,托着陈诗语翻过了围墙。 陈诗语对照乔乔告诉自己的信息,焦急又茫然地寻找易卿的墓碑。那张冷淡而英俊的脸突然撞入她眼帘。 陈诗语立刻停了下来,直直地盯着那张照片。 “我……” 她喉咙有些干哑,即使只是对着易卿的照片也紧张得一时说不出话。 她是仰望他的,她还不习惯把易卿放在与自己齐平的位置,不怕自己可能会出洋相地说一些话。 “我,在看到这里之前还心存幻想。”陈诗语腼腆地对着那双不会再看着她的眼睛微笑,“我想,会不会乔乔弄错了,会不会我关心则乱。” “我以为,”哽咽突如其来,“我以为你肯定能活得好好的。娶很漂亮的妻子,拥有几个可爱的孩子,事业很顺利,会慢慢地有更多微笑,因为有很多开心事。” 陈诗语的指尖大着胆子抚上了墓碑上的照片。 “但是你还是没有笑呀……我想,别人会给你幸福,但万一,其实我也可以给你幸福呢?” “现在说虽然很晚了,但是易卿,”陈诗语凑近了墓碑,嘴唇轻轻印在那张相片上,近似喃语,“我喜欢你……” -------------------- “你们是干嘛的!?”一道中年男人的呵斥声突的炸响,司机大
叔戒备地看着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 两辆车快速而稳健地停下,车上下来数人,行色匆匆,一声不吭就往入口去。 “少管闲事!”领头的男人一声暴喝,面色不善。 司机被骇得愣了愣,想起那个姑娘最开始一副逃命的样子上自己的车,再看看眼前这群人,心下就猜到了些内情。但姑娘才刚进去,无论怎么样也得给她争取到和心上人告别的时间啊! “你们到底是干嘛的!?不说清楚我报警啦!”司机鼓起勇气上前去拦,却被几个壮实的男人架住。 “苍蝇。”他看到领头那个俊美的小伙子冷冷掀起嘴皮吐出这两个字后,在守墓人殷勤的接待下长驱直入。 “小姑娘!快跑!”眼见着拦不住人,他放声大喊,“他们来抓你了!” 墓园规划得齐整,从守墓人的值班室望出去几乎一览无余。但易祐根本不需要找。他带着身后数人朝着一个方向径直奔去。 陈诗语专程来这块墓地还能去什么地方? 不就是去易卿的墓? 灵女和易家长子的羁绊果然很深。即使只是见上三两面也到了这种死生相随的程度。 易祐嘴角挂起讽刺的笑。 只是不知道过了今天的婚礼后,陈诗语的运还能不能和易卿绑在一起。 他们为了今天布了太久的局,如今终于到了收割的时候,他实在是期待啊,期待看到天命在人力下溃不成军。 “陈诗语。”易祐出声唤那个俯身在墓碑前的身影,语气里透着残忍,“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虽然你费尽心思来了这里,但很抱歉,易卿并不在这,这只是个空墓。” 陈诗语直起身,语气很淡。 “他在哪?” 易祐眸光微微一闪,陈诗语的状态很奇怪。如果说曾经她看向自己的眼睛像是惧怕而戒备的弱小麻雀,那现在的她情绪沉了下去,像一阵林雾,他居然看不透。 “跟我走,我就告诉你,我带你去找他。”易祐温柔地微笑,满目缱绻多情。他知道陈诗语是多么逆来顺受的人,或许她现在只是被逼得狠了所以有些反常,那么他也不吝使些怀柔政策。终归只要婚礼成事实,过了天地应验那一关,灵女的运嫁接到他身上,届时陈诗语只要不死,他与易家就能永保昌盛。为了这个目标,在最后关头再忍着恶心演场戏也不算什么。 陈诗语却仿佛眼前众人不存在似的放松地闭上眼,轻轻吸气。 “我听到了。” 她睁开眼,眼底深处像是了一豆火光。 她转身向墓园旁的树林走去。 “抓住她!” 眼见怀柔不起作用,易祐立刻下令。 保镖们呼啦啦拥上前去,毫不怜香惜玉地使出擒拿手,却惊骇地发现,这个女孩明明就在眼前,却像一阵风似的,从他们双手的空隙中隐隐绰绰地游了开去,而后消失无踪。 易祐瞠大了眼,胸膛猛的一阵起伏。 最坏的情况出现了! 他急急拨打电话。 “爸!灵眼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