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承佑坐在树下喝酒。
去年的桂花酿,味儿不冲,淡淡的,香。喝进肚子里,手脚就没那么冰凉了。
他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酒味弥漫在口舌里,醉意一点点占据了大脑,喝着喝着就睡着了。
他的额头上有汗渗出,梦境开始了。
越是痛苦的记忆,越忘不掉。
他看到了自己的小时候,脏兮兮跟在母亲身后捡柴。他长得比旁人都要瘦小,听娘说打胎里就积了疾。后来又得不到妥善的调养,身子一直好不了。好在命贱,命贱的人扛得住磋磨,什么都吃,什么都干,有一点点粮食便十分满足,就这样活了下来。
他经常想爹。
娘说爹是个威风赫赫的将军,曾一刀杀退了许多的敌人。娘的命就是爹救的,然后两人就在一起了。但战争把他俩分开了,自己也变成了没爹的孩子。
他多想有个爹啊。
有人愿意给他做爹。
娘生得水灵,虽然带着个孩子,但还是有不少的汉子上门求亲,说愿意照顾他们娘儿俩。但每次娘听不了几句,就挥笤帚将人赶走了。娘说,她一日是爹的人,一生都属于爹。
他好钦佩娘。
为娘的执着,为娘的毅力,为娘的痴情,为娘的坚守。
可有一天,一个被娘拒绝的男人说:“你这个自私的女人,就惦记丈夫不惦记儿子,你瞧一瞧,若是你跟了我,娃儿能瘦成这样吗?”
他还记得母亲怒了,追着那男人赶,男人退出去的时候指着缩在墙角小小的他,爆发出比母亲更重的怒气:“你为了成全自己贞烈的虚荣,牺牲了他一世的幸福。”
刘承佑的心痛了一下。
也许是因为愧疚,那天母亲难得给他做了顿肉。他永远记得那肉的香味,一个劲儿地往鼻子里钻。真是香啊,他馋得流口水。母亲一口都没吃,全都让给了他。
他对母亲又爱又恨。
他在心中给自己定了个目标,一定要天天吃上红烧肉。
后来,他真的吃上了,代价之大,凌虐得他满心是伤。
他依稀记得那一天他遇到了一个叫王员外的老头,老头对他很感兴趣。老头夸他的眼睛漂亮,问他要不要去府上做事。
他怯怯地说:“我没有黄籍。”
老头笑眯眯道:“没关系,你不说,我不说,有谁会知道呢?我找的人,只要漂亮和勤快。”
刘承佑不敢相信。
老头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子,塞到他的手心里:“你若不信,我先预付你一个月的工钱。以后啊,你就住在我府中。”
老头给的银子好多,人也和善。唯一令刘承佑不自在的,是老头趁给钱的时候摸了一把他的手。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摸一把又不掉一块肉。
他不知道命运等待他的将会是最污浊不堪的牢笼,满怀希望地撞了进去。
他听见自己含糊不清地求饶:“老爷,饶了我吧。”
换来的是一顿拳打脚踢。
王员外抓着他的头发,将他往地上按:“你个兔崽子,叫你不听话!拿了本老爷的钱,就该乖乖地伺候。”
桌椅“哗啦啦”翻倒,他闻到男人的恶臭。窗开着,从外面吹进来一缕清风,在那清甜味道的冲击下,他意识到自己满身脏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