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儿看着地上梨花带雨的女人，嘴角几不可察的扯了扯，心中不由道端王妃此行的目的果然如她所料。 端王妃不时用帕子抹去眼泪，仿佛真是怕的紧了。 尚儿叹了口气，站起身扶她起来，“舅母多思了，朕从未责怪过舅舅，舅舅舅母感情和睦，谁看着不艳羡？” 端王妃顺着她的力道站起身来，而后又坐了回去。她抬起泪眸看向少年女帝，心中有些疑惑。 从前有孕之前她时常进宫，只是因着为数不多的同女帝接触时留下的可怕印象，每每都要躲着玲珑殿走。 此次进宫，她原本是做足了心理准备来的，不论是被嘲讽责骂，她俱都受得。而眼下女帝倒是突然转了性子，竟待她这般亲和起来，倒叫她心里没了底。 这几个月唯一能令女帝发生这种翻天覆地变化的……端王妃想到了传闻中的皇后殿下。 只是不及她细思，尚儿一转话锋：“舅母今日前来，怕不只是单单为了此事吧？” 端王妃一怔，抬头向女帝看去，见她嘴角噙着笑，那笑意未达眼底，似乎要透过她看穿什么似的。 果然，女帝似乎有了那么一些上位者应有的深沉。 她有一瞬的慌乱，随即便低下了头去，又将自己的手从女帝手中抽出。 “臣妇……” 她刚要解释什么，就听面前的女帝状作了然的又道：“朕知道了，想必舅母这次来，定是为了给小表弟讨些封赏。” 尚儿说着，回到椅子旁坐下。 端王妃迟疑着抬头看去，就见女帝脸上哪里还有那种令人捉摸不透的神情？仿佛方才都只是她眼花。 她只是如寻常少年人一般，好奇又欣喜的询问着关于新生命的一切。 “是。”端王妃只得顺着女帝的话应了下来，心中惴惴的慢慢坐回了椅子中。 “嗯……”尚儿做出思考状，良久后开口，“舅舅得子不易，是该好好庆贺，朕这个做表姐的也不能太小气。” 尚儿唤了声四喜儿，四喜儿小跑进了殿中，跪在地上听候吩咐。 “端王之子景……”尚儿想到自己还没有问过名字，有些尴尬的笑笑转向端王妃，“表弟可曾起了名字？” 端王妃有些讷讷的点点头，道：“起了，单名霄。” “云霄的霄？” “是。” 尚儿点点头，继续对四喜儿道：“端王之子景霄，敦孝仁厚，着封男爵，其封号容朕再想想，封地……待他来日长大自己选吧。” 端王妃听着女帝的话，心情从谷底一下子升到了半空，一颗心更加悬起来，现下连忙跪在地上推辞。 “谢陛下，只是霄儿如今尚且年幼，于天下社稷无功，实在当不起这男爵啊。” 尚儿垂眸打量起跪在地上的人，若不是早就对端王产生了怀疑，现下见端王妃的样子，她倒真有可能信了对方是真心实意的来请罪。 如今这情形，只怕对方面上是为请罪，实则是为试探。 尚儿却也不表现出来，自顾自的继续道：“朕说当得就当得，舅母就不必推辞了。” 端王妃终于不再推辞，伏下身子谢了恩。 二人又寒暄了片刻，端王妃见着女帝果真就像一个寻常少女一般同她谈笑，渐渐放松了下来。 日头逐渐升高，眼见着到正午，尚儿正要吩咐人去传膳，端王妃婉拒出声。 “谢陛下美意，但臣妇不能再久留了，家中霄儿离不开臣妇太久，臣妇……”她这般说着，面上流露出一丝初为人母的幸福。 “朕明白，”尚儿了然一笑，“那朕就不好多留舅母了，待霄儿再大些，舅母到时带他进宫来玩。” “是。” 尚儿跟着端王妃一同走出正殿，抬起头就见扶绍正从西暖阁的方向走来。 端王妃也见着了，连忙福下身子给扶绍请安，却在低下头去的一瞬眸中闪过一丝异色。扶绍抬了抬手，端王妃后退了三步之后转过身去，走出了玲珑殿。 “还说去找你呢，怎得就出来了？”尚儿睨了他一眼。 “想着陛下这边也快要聊完了，便出来了。”扶绍淡淡道。 他说着向端王妃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状似随意的问：“端王妃此来为何？” 二人也没在殿门口久站，一边说着一边向殿内走去。 “请罪，说是端王因着王妃身子孱弱，没能尽忠……哎，”说着尚儿叹了口气，“反正我是不信。” 扶绍见她这般，不由抿了抿唇，再开口
时声音中带上了笑意：“陛下没将不屑表现出来吧？” “自然！”尚儿瞪了他一眼。 扶绍有些讪讪。 这时，糯糯从殿外进来，福了福身。 “陛下，殿下，膳房遣人来问，可否传膳？” 听到这话，尚儿还真觉得有些饿了，应了声，二人在宫女们的侍奉下走进了膳厅。 甫一落座，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你可知端王长子起了什么名儿？” 扶绍见她微微凑过来的脸，向他卖着关子，好笑的摇了摇头。 尚儿坐正了身子，目光却一直落在他的脸上。 “景霄。” “霄？哪个霄字？” “云霄的霄。” 尚儿说完，便端详起扶绍的表情，只见他的脸上由一开始的茫然，渐渐眉头紧蹙，面露不屑。 哼道：“端王司马昭之心，现下竟是连装都不屑了吗？” “朕说想要册封表弟为男爵，端王妃连忙推辞。”尚儿回忆着方才的细节，笑道，“怕是人家根本瞧不上一个区区男爵呢。” 扶绍垂在身侧的手不由捏紧。 这时宫女们端着菜肴进来一一摆满了桌子，二人便这么沉默了片刻，待人退下，才听尚儿悠悠叹了口气。 扶绍抬起头向她看去，安慰道：“陛下莫忧，不论出了什么事，臣总是会站在陛下身边的。” 他此话一出，尚儿有些意外的抬起头，看着他不由的愣了愣。 梦中他手执滴血的长剑，站在她的对面。 而此刻，却听他温柔且坚定的说着不论出了什么事情，他都会站在她身边。 尚儿一瞬间心绪有些复杂，虽早已知道结局已经改变，也早就清楚了面前人的心思，但现下听他说出这样的话时，还是让她一时心中有些难以形容的感动。 她尽量使自己看起来显得不那么傻，点点头。 谁料，扶绍见了她这副样子，还是笑出了声。 尚儿方才生出的一点感动，被他这么一笑，顿时烟消云散，瞪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 这日如往常一般，扶绍在武英殿外等着尚儿下朝，而后二人一同用过早膳，又一头扎进了西暖阁。 宫女上前奉茶，点熏香，将一切都做好之后，退出西暖阁。 起初尚儿每日寅时就要起床，面见百官，批着堆成小山的奏折，时间一久，渐渐的也成了习惯。 扶绍会先预览一遍奏折，将一些无关紧要的问安折子挑出来放到一旁，要紧的奏禀才会拿到尚儿面前，这为尚儿节省了很多时间。 如果尚儿遇到不知如何决断的，二人还会就此展开讨论。 尚儿发现，扶绍懂得远比她想象的要多，他出身相国府，自幼衣食无忧，但却深知百姓之苦，体会百姓之艰，时常会引导她做出有利于民的决断。 她不由想到，刚穿进来时，有官员曾以男后幼时被贼匪掳掠为由，攻讦扶相国和扶绍。 她当时并未在意，也从未深究过他的那段过去，现下却不由有些好奇起来当年他都经历过什么，才能使他如此体察百姓。 不过，那些经历于他而言，定然不是一段美好的记忆，她不敢贸然揭开他的伤疤。 “阿绍。”尚儿翻开一本新的奏折，轻轻出声。 室内莲花漏发出悦耳的水滴声，伴着纸张翻动的声音，莫名的使人的心也跟着沉静下来。 “嗯？”扶绍目光落在桌上摊开的折子上，微微向她侧了一些头。 他等了良久，没等来后话，不由抬起眸子向她看去。 尚儿有些若有所思的笑着，沉吟片刻，方道：“其实我时常在想，你进宫着实是埋没了你的才华。” 扶绍没料到她会突然说起这个，心中微动，垂下眼睑，掩盖住自己那一瞬差点流露出来的落寞。 “陛下为何会突然这样说？”他声音干涩，却听不出半分悔意。 尚儿摇摇头，有些惋惜道：“只是突然这般想到了，你真的很好。” 扶绍心中一阵暖流淌过，细细的润泽着每一处角落。 她懂他，这便足够了。 二人正说着话，四喜儿轻轻推开了门禀道：“陛下，扶将军八百里加急奏报：静安王篡位，西平皇帝崩。” 二人听到这消息，俱是一怔。 不日之前，他们还在担忧的事，没想到仅仅只过了几日，便真的发生了。 <
> 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 “太后殿下也得了消息，传陛下和殿下前去甘泉宫商议。” 不再多想，二人从桌案后站起身来，由着下人整理了衣衫，批了斗篷，一同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