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鄄想起自己看过的一句话: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有独立的思想,有不同的七情六欲,还有随处境变化的能力,所以人是处在食物链顶端的高级动物。但食色性也,人始终是动物,那些被世俗和常规束缚而隐藏起来的欲念,某一刻,会在黑暗又私密的空间里滋生蔓延,暴露在青天白日里,让你重新认识自己。
真是复杂又敏感的生物。
蒋鄄仰躺在床上,呼吸还未平顺,眼神茫然空洞,眼角是沾了欲念的红。
灰蓝色的天空里,洒满了砂砾大小的星星,穿过透明的穹顶,掉落在蒋鄄的眼里,那眼睛里便光彩夺目。
他做了梦,第一次做这种梦。
那是沈壹昕的脸,是沈壹昕的眼睛,红润的唇,唇角还留着白色的奶渍,他在梦里,在大屏幕里,被镜头里的蒋鄄扭回头去。
而后的几个晚上,蒋鄄都会做梦,梦里的都是同一个人,同一个姿态,他们在接吻。
那吻里没有味道,醒来却是挠不着的痒。
他伸高了干净的左手,去捞那天上的星辰,虚握一把,摊掌一看,却皆是空气。
蒋鄄不敢再见他。
时间过得度日如年,每一天都尤其煎熬,往常,他几乎很难见到沈壹昕,如今却时时刻刻都能看到沈壹昕的身影。
蒋鄄避开了一切和沈壹昕原本就细如蛛丝的联系,龟缩在房间里,默默消化自己从骨子里生长出来的感受,包容接纳脱胎换骨的另一个自己。
8月初,蒋鄄的录取通知到了,父母很开心,连一向爱挤对他的双胞胎哥哥都由衷地为他自豪。
蒋鄄却没有很兴奋,拿了通知,窝进屋里没再出来,晚饭也没有吃。
看着蒋鄄郁郁不乐的样子,大家都无所适从,妈妈早些时候便已经发觉了他情绪不正常,但许是青春期到了难免多愁善感,也没有太放在心上,一一和家人朋友分享了喜悦,又给她远在重洋的知心好友发了一封长长的感谢信,开开心心地打包着自己刚亲手做的泡椒要给对方寄过去。
蒋鄄望着桌上的通知,出了神。
这是他曾梦寐以求的大学,但现在却是他想逃开的地方,他想要逃离那三个字的魔咒。
桌上的手机振动了两下,蒋鄄点亮了屏幕。他想要逃离的那三个字,化成一串熟悉的数字,说的言语躺在他的屏幕上。
“恭喜,小学弟。”他说。
蒋鄄解了锁,漫长的时间里打出了两个字:“谢谢。” 蒋鄄盯着屏幕,像在等一道圣旨。
“不客气。”
那些夜半梦醒的惆怅,填不满的欲望,抓不住的星辰,叫不出名字的情愫,尝不出味道的吻,无法疏解的愁绪,在那一个瞬间将蒋鄄击溃,汹涌的酸涩澎湃袭来,他年轻的心溃不成军,看着那三个字无声地泪流满面。
他突然醒悟,自己年少懵懂的初恋,淹没在尚未开垦的荒地里,刹那间落满尘土,尘土盖住了星光。
不,不是,是星光独特,耀眼夺目,他自己闭紧了眼,躲在那星光背后像哑巴一般哭泣。这样的自己,更令人觉得悲伤。
谢谢,是最常见的结束语。
他说:不客气。
他们一次也没有再见面,一次也没有再联系。
8月中旬,沈壹昕走了。
18岁那一年的酷暑,蒋鄄独自度过了接近0度高温的寒冬。
9月,余琦约了蒋鄄一起去入学报到,他如愿以偿,以全校第六的成绩成了偶像的校友,还是偶像同一个专业的学弟,无比自豪。收到录取通知那天,带了一众好友去撸串喝酒k 歌,蒋鄄也是被大嘴从愁绪里拽出来的其中一员。
大嘴酒一喝多就爱吹牛,拿着酒瓶子喝一口吹一下,再喝一口再吹一下,牛皮越吹越大,吹到蒋鄄身上:“我和你们讲,如果不是我大神给他补课开小灶,年级前三,那必须是我的,真不愧是我大神!干杯!”说着,在一众吆喝声中又闷了剩下的一大半瓶,抱着空酒瓶,倒在蒋鄄旁边的沙发上。
他说出来的话都很难连成句子,结结巴巴地讲:“蒋鄄,我,我跟你讲,咱,咱们做朋友那————么久了,见了大神,记得替我和偶像牵个线搭个桥。咱也能也能亲近亲近。”
蒋鄄喝了那天的第一杯酒,苦涩吞进肚里,说:“我和他其实也不太熟。”找沈壹柠或许更靠谱。
大嘴扑哧一声,“我信你个鬼。”
那个晚上,沈壹昕又到梦里来了。
他和沈壹昕,只在梦里熟。
沈壹柠早几天被沈壹昕接去了学校,那是蒋鄄最近一次见到沈壹昕。
“蒋鄄!”
“蒋鄄!”
“蒋鄄!”
沈壹柠在楼下扯着嗓子喊,蒋鄄打开阳台门的那一刻,就在眼角余光里瞥见久未谋面的身影,立在家门口的回廊下,还是那一身黑白配,只是脸上没什么笑容,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又或者,是不是和什么人吵架了
。
蒋鄄苦笑,反正不是和自己吵架就是了。
“一起去学校吧!”沈壹柠说,“咱们学校离得不远,我哥载我们一起去。”
蒋鄄一听这话,心里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酸甜苦辣咸混在一起都不一定是这种滋味。是沈壹昕让她来叫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