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绍脚步不由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四喜儿赶忙上前扶住他，上阳宫中一共三位主子，眼看着太后殿下的伤不算重，却不料这下竟又中了毒。 而今唯一一位主子便是扶绍，内宫诸多事宜还需要他来主持，四喜儿真怕他骤闻此噩耗后，忧心过度。 冯星经过二人时，转过身拱手一礼，方才离开了玲珑殿。 扶绍就着四喜儿的搀扶稳住身形，目光正落在冯星离去的背影，直到他走出玲珑殿，扶绍才如梦初醒。 宫中封|锁|消|息的速度很快，除了扶绍，一同收到此消息的便只有扶相国。 扶相国赶到甘泉宫时，扶绍也才到不足半炷香的时间。 此刻甘泉宫中，首领內监肃然站在庭院中，余下十个宫人排列成两排有序的跪地，人人自危。 “太后殿下治宫严谨，却从未苛待过尔等，”中年內监提高着嗓门，声音愈发尖锐，“今殿下受伤未愈，又不慎遭此暗算，尔等皆逃不脱嫌疑。” 此言一出，跪在地上的宫人更加缩了缩脖子，身体抖如筛糠。 “尔等也不必过度惊怕，只要暗害殿下之人主动认罪，其余人便可从轻发落。” 宫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欲从对方身上发现端倪，又害怕自己被诬陷牵连。 “公公，奴婢们冤枉啊！”正中为首的一个內监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道，“奴婢们感念殿下恩德，是万万不敢对殿下不敬的，还请公公明察！” “公公，福子不见了。”另一个內监声音颤抖的说道。 首领內监一脚踹翻哭腔求饶的內监，指着第二个內监道：“ 甘泉宫算上老奴拢共十二个宫人，确实还差一个，有谁知道福子去了哪里？” 众人皆摇了摇头。 首领內监见问不出其他，提着袍子走进正殿禀报。 “殿下，相国大人，今日太后殿下用了早膳后便一直在寝殿中看奏折，直至殿中传出杯盏被打翻的声音，奴婢才发现殿下竟中了毒，奴婢未能提前察觉，真是该死！” 说着，首领內监抬起手狠狠抽在了自己的脸上。 里间不断传出医官们低声讨论病情的声音，扶绍数日来未能安枕，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 “父后今日的早膳可有拿给医官检查？” “殿下今日用的不多，已经拿给医官大人检查，只是还未查出结论。” 扶相国和扶绍对视了一眼，皆有些丧气的摇了摇头。 “殿外那些人可查出嫌疑？”扶闻绰抬手指向殿外。 “回相国大人，有一个福子，听说今天殿下用过早膳后，便出了甘泉宫，奴婢现已派人去搜查。” 上阳宫数百间殿宇，若是有人刻意藏起来，怕是不好找，到时候动静只怕会闹得更大。 “莫要惊扰了陛下养伤。” “遵命。” 首领內监退出正殿，与院中的侍卫首领说了几句。紧接着跪在院中的十个宫人便被侍卫们押走了。 殿中除了里间偶尔传出来的声音，一时静默。 “父亲，殿下如今不省人事，我……”扶绍思虑良久，终于犹豫着说了出来，“有些事情我想……便交给我来处理。” 扶相国陡然转过头，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蹭的站起身子，压低声音确认道：“你……你是想插手政事？！” 扶绍半垂着眸子，点点头。 “你可知朝中的人是不会同意的。” 扶相国说不上怒，更多的是心痛，自己这个小儿子自小便非议伴身，如今更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与满朝武作对。 当年百官肯妥协于太后执政，是当时情况的特殊性造就的，不代表如今扶绍也能得到百官认可。倘若执意如此，只怕将来天下士的笔墨所落在他身上的，定会如刀戈一般予他遍体鳞伤。 扶绍微微敛眸，没有言语，他怎么会不知其中的利害，但是经过最近的几件事情之后，他真的很怕。 他怕自己没有能力护住想要保护的人，也不甘于一直生长在他人的庇护中，所以他才决定要快速的强大起来。 只要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又何所畏惧？！ 扶闻绰见他神情，知道他分明心中早就想清楚了一切，只得叹了口气。 还能怎么办呢？自己好不容易养大的儿子，如今他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既然无能左右，那便只能都随他去，他日万一事发，被满朝武问责弹劾，就算豁出去这条老命也必要保全他的周全便罢了。 等待的时间总是过的格外的慢，扶氏父子这边
一时陷入了沉默，里间寝殿内，医官们忙得脚不离地。 扶绍终是有些沉不住气了，在厅里来回走了几趟之后，终于有医官出来禀报。 “殿下，太后殿下暂已无大碍，臣等今夜会留守在甘泉宫，以便随时听召。” 出来回话的是太医院中年岁最长的医官一院正，其医术在整个太医院中无人能出其二，他既说已无大碍，扶氏父子二人终于松了口气。 “太医可曾查过父后今日所用所食之物？可有发现端倪？”扶绍上前一步问道。 “回殿下，太后殿下今日所食之物皆出自膳房，臣等查验过后并未发现问题。”老太医年过六旬，须发花白，方才用神过度，现在精神明显有些不济，“倒是殿下他今日用过的一方巾帕，被人浸过生附子的汁液，万幸殿下只用过一次，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这么多年以来尚修缙以太后之尊行帝王之责，从未落人口实，且又能得到满朝武的认可，足以见得他为人谨慎。 甘泉宫的宫人也必定都知其底细才敢放在身边，但巾帕这种贴身之物，必定会由贴身伺候他的宫人经手。 “有劳太医了。”扶绍颔首，又对殿外道，“来人，为太医准备房间歇息。” “多谢殿下。”老人感激的伏在地上叩首，扶绍连忙伸手将人扶起。 得了恩典，两个年轻一些的医官一左一右搀扶着老太医，在內监的带领下一同走出殿去。 扶绍进到里间探望了尚修缙一眼，此时他尚在昏迷当中，较前几日脸色也更加苍白了许多。索性救治及时，再加上甘泉宫有数位医官照看，扶绍终于放下心来。 阖宫上下因为搜查福子闹出了一番动静以外，甘泉宫的消息丁点儿都没有传出去。 回到玲珑殿时，太阳已经西斜，尚儿还未醒。 身子亏损过度，总需要大量的睡眠来弥补。她现在除了每日按时吃药吃饭，按时由医官把脉，其余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睡着的。 扶绍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心中蓦地柔软了许多。 她睡觉总是不老实，这几日扶绍大半时间都守着她，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却还能将被子踢开，每每都令他不由觉得好笑。 至她醒来的时间还早，扶绍抬手为她掖了掖被角，不忍打搅她难得的甜梦，转而去了西暖阁。 上次进来西暖阁是同扶闻绰谈事，这次才是他第一次认真的打量起这间房。 推开门，里面满是尚儿使用过的痕迹。 扶绍走到桌案前，右侧一摞籍整齐堆放着，扶绍从中抽出一本看起来翻阅最多的册子。 册子表皮上《焉国地理志》，页的部分比装订起来的部分高出许多。 扶绍撩开袍子坐下，一手掀开页，映入眼帘的是一只画工极其粗糙的猫脸，不见其毛流、颜色抑或是神态，只有一个轮廓，且不讲究墨迹有虚有实，可以说在当今画作中，这样独特的画工绝对是独一份儿了。 扶绍骨节分明的手指细细描摹着笔墨走过的痕迹，越看越觉得这张猫脸顺眼耐看，甚至有些……扶绍思忖了片刻，随即脑海中竟蹦出一个词——可爱！ 想到她往日里的样子，真真是像极了她笔下的这只可爱的小猫，思及此扶绍不由笑了起来。 他继续向后翻，正看到一页有她的标注，字迹隽秀，倒是同她的性格截然不同，扶绍细细看起来。 “听闻涟江县的海鲜是为人间美味，若下次涟江县县丞仍未进献，定要重罚！” “北清郡酱鸭甚得朕心，郡守奏折中说道会时常进献，真是个好官！” “泗聊城……听说人风气与陈留大为不同，真想去看看呀！” “……” 不算厚的一本地理志，竟被她做了许多标注，原本心中的郁结，在看到这些字之后，荡然无存。扶绍继续向后翻看，他突然觉得自己其实对她知之甚少。 “……” “南城府，记忆中幼时有个朋友，听说他后来去了那里，不知道如今是否安好。” 看到这里，扶绍不由怔住，幼时的痛苦记忆再度忆起。 那时，他第一次懵懵懂懂的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保护，什么是惟愿她好。 他小小的身躯承受着贼人无情的虐待，身上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时都未曾落过一滴泪，当时他想，若是换做她遭受到这一切，她会哭吗？ 她如同御花园中娇贵的花朵，被先帝后视同掌上明珠，大概从未有过关于“痛”的经历吧，还好承受这一切的不是她。 后来返京途中，她是他心中唯一的信念，他翻山
越岭，走过荆棘，渡过河川，跨越了将近大半个焉国，就只是想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她一面，一面足以。 再后来，终于返回陈留城，他冒着被发现被羞辱的风险，悄悄跑去见了她一面，却发现没有他时，她依然笑得灿然。 那一刻他心中竟有些痛，原来他对她并不是那么的重要。 …… 思绪飘回到眼前，扶绍眼眶泛酸，颤抖着手指抚摸那上面的字迹，一遍遍的细细描摹。 心中隐隐有一个声音，他从前不敢想，如今却坚定有力、不可置疑的一个声音： 原来，她一直记得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