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市长王建雄的话，黄亮栋脸上的表情严峻，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又指着一个家具厂棚冒出的腾腾不明的烟雾，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在市委办公室上班的时候，我曾随同范锦记到长江流域那一带参加过省环保会议，到了鄱阳湖一带，那里的情况令人不寒而栗。长江是我们的母亲河啊，如今那里的水质连年下降，现在庐江市为了治理长江，花费的经费远远高于长江流域周边小作坊式厂创造的经济效益。这都是极为惨痛的教训和代价啊！”
黄亮栋背负双手，脸上露出忧虑的表情，很快又变成坚定的神色说：“我们南平现在处于家具产业转型升级的关键时期，现在正式纠正拨乱的最佳时期，在源头上我们进行处理，花费的代价最小，但却能管长远的发展。所以，王市长，我们不能只盯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宁愿现在损失一点财政收入，也不能在将来得病吃药啊！”
钟振飞是南平市转企升规的操盘手，对南平的家具做过详细的调研，在工作中也深刻思考过相关的节点问题，因此可以说对南平家具产业的现状和发展是了如指掌的。
喷漆产业家具园区，标准上来说，虽然距离高科技产业园区有差距，但在整个汉东也算能够达到平均水平的家具产业园区了。
喷漆家具是南平市的主流，可以说，喷漆技术的发展，标志着南平家具从只会加工原材料，生产毛坯家具，到南平家具能够自主生产成品，是南平家具市场第一次实现质的飞跃的标志线。
喷漆企业不可避免会产生污染，但只有掌握了喷漆的技术，南平家具才能生产成品，是南平家具的主力军，也是南平的上游企业，转企升规完成后，每年可以为南平财政增加将近一个亿的税收。
如果现在按照黄亮栋的说法，要立刻提标到机器人喷漆的生产工艺，南平喷漆企业百分之九十以上就会立刻关停倒闭，这样干，道理上是没问题的，但从现实的角度来说，一旦这么干了，不要说未来了，南平家具将会立刻没有现在。
所以，就算家具企业会不同程度的对环境造成污染，南平市委市政府也心知肚明，但历任领导班子也只是慢慢收缩政策，逐步提升环保标准，也不是采取一刀切的方式。
现在的家具产业园区，已经上了相应的环保设备，但环保设备不能保证污染零排放，而且耗电量极大，很多园区的企业为了节约开支，总是选择性的使用环保设备，进行投排。
现在黄亮栋是突然袭击喷漆家具产业园区，大家来不及做反应，很多企业没有来得及使用环保设备，如果他是打招呼下来，园区内刺鼻的油漆味会微弱很多。
环保设备还有一个致命的问题，操作使用不当，很容易着火，从而引发火灾。
对于周边的村民来说，之前的南平的家具企业那么破旧，污染那么严重，但却让他们能够在家门口就业，而且收入不菲。
一个男性有技术含量的工种，月收入能够达到八千以上，个别的还能达到一万多，喷漆师傅更不用说，保底收入都是一万五千元以上，一个女工人，月收入平均也在四五千以上，一家两个顶梁柱在家具厂务工，月收入轻松就能实现过万元。
而南平干部2009年的工资，一个月才一千多，如果是北六乡的干部，加上奖金一年收入也不过是三万元左右。
产业需要发展，群众需要就业，地方需要财政，这些头等大事加持之下，污染问题在2009年仿佛就是一个不应该提的话题。
钟振飞在设计转企升规制度的时候，就深入考虑到这个问题，就是既可以让南平家具企业得到进一步的发展，又可以在发展质量上得到质的提升。
所以，在地域设计上，钟振飞通过整合土地资源，让头部企业进了城郊，让上游的喷漆企业在中部的乡镇，让下游的毛坯企业去了偏远乡镇，而且喷漆企业必须远离居民区，这样最大化的保证了方方面面的利益。
不过，此刻黄亮栋指出喷漆企业的问题，钟振飞也觉得企业发展也得有社会公益心，不能一味的追求利益，置环境而完全不顾，必要的环保手段还是需要的。
但钟振飞已经不是那个初入职场的毛头小子，这些年的工作经历，让他深刻的明白，要想真正的了解一个领导真实目的，没有经过一两年的接触，是看不出来的。
刚刚上任的领导，往往都带有立威、表演、激情等复杂因素，但时间能够告诉你答案。
好不容易等到黄亮栋作完指示，迎江镇镇长李盛和党委记笑容满面的向黄亮栋提议，到迎江镇吃个工作餐。
黄亮栋则摆摆手说：“看到南平家具企业这么落后，没有心情吃饭，等你们几个乡镇彻底把南平家具低质量、高污染的问题解决好了，我再过来吃饭。希望你们几个乡镇、经开区管委会、环保局、林业局、转企升规办等相关部门，不要让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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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在小食堂简单的吃了一顿工作餐，然后在市政府后面自己的买的小房子里休息了一下。
下午，钟振飞刚到办公室，外面已经有一大群领导排着队在找他，不用看，都是那几个乡镇的党委记、乡镇长，经开区管委会等单位部门的负责人。
钟振飞首先见了经开区管委会主任余伯龙，一见到钟振飞，余伯龙就哭丧着脸说：“钟记，今天黄记可是把我骂的够惨，我实在是想不到什么招数能够贯彻落实黄记的指示精神。”
钟振飞现在是市委副记了，如果他只是一个科级领导，倒是可以好好跟余伯龙隐晦的吐槽一下领导。
但屁股决定脑袋，到了钟振飞这个位置，面对下属，他自然不能把消极的情绪表达清楚，只是含糊的说：“黄记理论功底扎实，思想超前有远见，对于记的指示，老余啊，你要有个正确认识，黄记可是说了，不换思想就换人。”
现在还是2009年，作为县一级的正科级法人代表，是经济待遇、政治待遇最好的年代，而不是十几年后，正科级法人代表几乎就是老赖代名词的年代，性价比极低的时代。
所以，真要让余伯龙放弃经开区管委会主任这个职务，就算打死他，也不可能主动让出来。
余伯龙听到钟振飞这么说，叹了一口气，过了十几秒后，他还是忍不住说：“钟记，实话实说，现在我们的喷漆产业园区已经算是可以了，虽然比起北城的高科技产业园区和软体产业园区，是有些差距。但那都是华夏的家具巨头和我们本地的头部企业入驻的园区，要这样提高标准，不要说轻钢式厂棚的毛坯家具产业园区顶不住，就是喷漆产业园区也顶不住啊！”
钟振飞盯着余伯龙说：“老余，你也是老江湖了，难道你一点想法也没有？黄记刚来，你就不落实他的指示了？我们作为干部，将政治是要摆在第一位的。”
余伯龙叹了口气说：“喷漆家具产业园区环保上我们能够再进一步严格一些，钟记你要支持我一把，召集环保局相关部门，对偷排漏排的企业加强督查。其他的问题，只能缓一缓，随便动的话，就是免掉我，我也不敢落实黄记的指示啊！”
钟振飞点点头，补充说：“老余，你也知道现在干部是个什么情况，突击一两次还行，要环保局常态化巡查，很快就会变成形式主义。这样，你去找下好环保局局长，拿出管用的方案来，比如，对环保器材采取统一的保养，对油漆废渣进行统一的处理，这样哪家企业没有使用环保设备，偷排漏排了，不就是一目了然了？”
余伯龙眼前一亮，不愧是钟振飞啊，难怪能够一飞冲天，就这样的脑袋，绝对是天才级的啊！
余伯龙当下就提出告辞，匆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