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的夺嫡是如何,你以为的宫变又是如何?”谢琳芸这样问。
周泽年沉思后,道:“我听谢小姐在信中提起过,玄德帝尚是皇子时,夺嫡之争很是激烈,不少皇子都被玄清帝幽禁,贬为庶人,当初夺嫡定是极为惨烈。”
谢琳芸颔首:“确实很惨烈。其实他们本不需那么惨烈的。玄清帝迟迟未定太子,朝臣议论纷纷,多次上奏折请玄清帝立太子,但玄清帝都压下了请立太子的奏折,保持着绝对中立的态度。这本就不应该。但玄清帝确实是最为疯狂的那个,他不偏向任何人,却给了每一个皇子希望,就算是流着一半大周血脉的齐峥,都得到过他的暗示。殿下你说,这像是什么?”
“养蛊。”周泽年平静回答。
谢琳芸笑了:“对了,就是养蛊。无论是谁都能看出来玄清帝这样的态度有问题,谁都看得出来玄清帝在激化皇子之间的矛盾,甚至有不想争的皇子都被他逼着参与夺嫡之争,不过是早晚的问题罢了。当初官场上无数官员被迫卷进夺嫡之争,玄清帝治下无功无过,大臣们卷进皇子们夺嫡之争中,根本就无心朝政,无心百姓,一心想着把不属于自己党派的人拉下马,把自己的人马安置在朝堂上。玄清帝撒手不管,独坐高台看着大臣们依附皇子,只会出手平衡朝堂,断然不会在意他们提出的政议是否对百姓有利。”
“听起来确实很糟糕,也不知玄清帝时期的百姓过得如何。”周泽年对百姓也不算太关心,但秦寻雪总是心系百姓的,周泽年下意识就想到了这点。
谢琳芸看他一眼,眼中满是笑意:“想不到殿下也这般关心民生。但说来也巧,当初玄清帝执政,夺嫡最激烈的那几年,天下罕见未曾发生什么大的灾祸,故而皇子们这样争权夺势,也没给百姓带来太大的损失,甚至世家为了讨好各个皇子,为了替自己支持的皇子讨得一个贤名,甚至并未太过伤害治下的百姓。故而玄清帝在百姓之间,声望亦然不错。”
何其讽刺。周泽年想,一心为民的秦寻雪被百姓厌恶恐惧,对百姓不甚在意的玄清帝倒是得了个好名声。
“也有不少清流的官员不欲同流合污,只想着等到明主上位事情便能变得好起来,在朝中苦苦忍受,谁也不沾。但也有一身正气,宁折不弯的大臣,选择辞官或自愿离京。譬如辞官的王太傅,譬如同当初的郑尚、如今的郑阁老意见相左,所以选择离京到地方为官的郑奕郑大人。”
“秦景礼属于哪一种?”明知谢琳芸在刻意绕远话题,周泽年还是忍不住问。秦景礼为何离京在此确实是周泽年心中的一个疑问。
谢琳芸诧异地打量着他,好一会捂着嘴笑起来:“你说秦景礼?看起来荣王殿下已经见过秦大人了。他哪一种都不是。他当然想要留在京都,靠自己多头下注得到赢者的赏识,从而一飞冲天,但还没等他看出个所以然来,他便先得罪了阿寻,惹恼了阿寻,被阿寻阴了一次。因为这件事,秦景礼多头下注的事自然被皇子们发现了,之后又被皇子们被狠狠收拾了一顿。毕竟身为皇族哪里能容忍旁人的愚弄?为了保命,他忍辱负重投靠了阿寻,虽说他倒是很快便被阿寻的计谋和能耐折服,偏偏阿寻不喜欢他,但他又确实是个人才,阿寻为了眼不见心不烦,这才把人丢到地方来了。他如今能爬到许州知州的位置,也算是不错。”
周泽年似懂非懂点点头,话锋一转:“谢小姐还是未曾告诉我真相。”
“别急,现在就说到了。”谢琳芸面无表情了起来,“玄清帝闹那么大动静就是为了试探他的儿子们哪个足够有手腕,但养蛊并不总是能得到蛊王,也有一蛊全死的情况。玄清帝面临的就是这种情况。他的皇子中自然不乏能力出众者,也不乏一心为民者,但他并未看到足够达到他标准的皇子,自然非常失望。”
“于是有一日,他偷偷找了阿寻入宫商议立储之事。”
周泽年惊讶:“同阿寻商议立储之事?那时候阿寻才多大?”
“薛家女同旁人不能同等看待。”谢琳芸的话很冷淡,“她当年十三还是十四来着?总归是夺嫡最激烈的时候。她没同你说过吗?她的诞生便是薛姨娘同玄清帝的赌注,一场关乎薛家存亡的赌注,一场关乎大齐命运的赌注。”
周泽年回忆起秦寻雪万般倦怠的模样,一时间默然。
“看起来她说了。”谢琳芸了然,“那么我接着说下去了。”
“玄清帝问她意属谁为太子,她并没有说自己已经同齐峥达成了同盟,她只是说——”
“无论陛下怎么选,”眉眼稚嫩不掩半分美貌的少女眉眼恹恹,摩挲着手上的白釉瓷杯,语气平静又厌世,“我都会替陛下解决一切,若是那些个皇子当真全是废物,我自会取而代之,揽下万世骂名,还天下一片河清海晏。”
她对面端坐着的是大齐至高无上的天子,一身龙袍倍显威严和冷漠,旁人不敢轻易直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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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面前摆着一盘残棋,是玄清帝召见她之前自己同自己下的。玄清帝听见少女表忠心的言论,并没有发表任何看法,示意她接着下棋,兴致盎然。
秦寻雪厌烦地掀起眼皮看玄清帝一眼,俊美的男人已到中年却不损半分俊美,齐峥眉眼间像怡妃更多,有一种雌雄莫辨的阴柔美,玄清帝则更为刚毅。
但秦寻雪并未被气势和这张脸影响半分,她的语气恶劣:“我不会。”
“谋士不会下棋多寒碜。”玄清帝不太赞成地摇摇头,看了一眼身旁候着瑟瑟发抖的太监,语气平静却让人倍感压迫,“看起来是朕送过去教你下棋的先生偷了懒,该罚。”
玄清帝口中的受罚可不是简单的惩罚,而是受了罚后直接处死。玄清帝轻飘飘一句话就决定了旁人的命运,饶是在玄清帝面前伺候好一段日子了,身旁候着的太监都忍不住跪下来,大气不敢出。但秦寻雪却半点都没有受到影响,依旧是兴致缺缺的模样。
她依旧把玩着手中的瓷杯,语气波澜不惊:“陛下只会拿旁人威胁我?陛下又不是不知我不爱下棋,同先生怄气做什么。”
玄清帝避而不答,只是给出另一个选择:“若是你愿意学着下棋,那先生自然不用受罚。”
“哦,那还是死吧。”秦寻雪一脸冷漠,显然不喜欢被人威胁,就算面前是至高无上的皇帝也一样。
“你呀你。”玄清帝面露无奈,到底是没说什么重话,“朕不罚那位教你下棋的先生了,想学了就学着些,不想学就算了。”
“谢主隆恩。”秦寻雪毫不走心地谢了恩,放下了手中把玩的瓷杯,拿起一颗白子就下到了黑子的包围里。
玄清帝面上露出一点无奈的神情。这圈白子把中间位置的气全堵住了,黑子自然不能下在这里。秦寻雪不至于连最基本的规则也弄不懂,这棋当然不能这么下。可她偏偏就这么下了,像是在同玄清帝怄气。
玄清帝不欲说她,只是接着刚刚的话题说下去:“我记得你同怡妃生下的那个崽子走得很近。”
“叫齐峥。”秦寻雪不知道第几次纠正他。
这回轮到玄清帝不走心点点头:“知道了,齐峥。你可是有意扶持他上位?”
“不必在意,”秦寻雪这样说,毫不在意地打了个哈欠,拒绝了来自玄清帝的荣宠,“他要夺嫡的话我自然会帮着夺嫡,用不着陛下出手。毕竟这也算是薛姨娘同陛下赌约的一部分。”
提起赌约时玄清帝的脸色不变,只是平静地应了一声:“朕自然是信你的,那朕便拭目以待了。……说起来,日后还是让黑骑卫守着齐峥便是,无需你自己守着他,他还不配。”
秦寻雪依旧没什么情绪波动,只是平静地应了一声:“陛下看见我了?”
玄清帝哈哈大笑:“你站在游廊下那么明显,就算遮掩了身形但朕哪里会认不出你来,骗骗旁人也就罢了,哪里骗得过朕。”
秦寻雪“哦”了一声,看起来没太大的感觉,只是道:“那我下次换个方法看看能不能避过陛下。”
玄清帝无奈,伸出手点点她的额头,语气无奈又宠溺:“你呀你,不愿答应便算了,朕不会强求你。若是下次还想进宫,也不必借着保护那崽子的名号进宫。”
“是齐峥。”秦寻雪固执地纠正了一遍,对玄清帝的话进行了反驳,“我不想进宫,我只是要看着齐峥,要同他商议事情。”
“他不是已经背叛过你了吗?”玄清帝漫不经心抛出这句话,盯着秦寻雪的眼神很冷,不知是在算计些什么,“既然背叛了你就该让他出局,这才是薛家女该有的风范。”
“什么才是薛家女该有的风范?”秦寻雪这样反问他,就算被玄清帝掀了旧伤疤,她也是一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说话的语速都没什么变化,“没记错的话只有我是薛家女,陛下不必担心那些还未发生的事。说起来,这次被捅刀子也有陛下的一份功劳,陛下又何必刻意提起?”
明明是质问的态度,偏偏她过分自然,看起来像是胸有成竹,也像是毫不在意:“毒是陛下给的吧,刀也是陛下赏赐的,明知那毒杀不死我,所以把刀留给了他们。偏偏我好命活了下来,倒是坏了陛下的计划。”
玄清帝摇摇头,语气带笑:“朕哪里有什么计划,不过是帮着他们做出选择罢了。现在被捅刀子总比日后被捅刀子要好,日后你自然会提防他们,这样才不会受伤。朕知道,因为那崽子是怡妃生下来的,所以你对他总是很包容,但再怎么样也不能让他伤到你,必要时杀了,再择明主便是。朕有那么多个皇子,怎么不够你选?”
秦寻雪敷衍地点点头:“陛下所言甚是。”
“你呀你,”玄清帝又伸出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依旧是温柔宠溺的模样,“总是让朕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