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拾画片石峰 (第12页)
寸心陪着听心，漫无目的地在人间游荡。
繁华的市镇，听心无心游览；秀丽的湖山，她也无心赏玩。她的眼睛浮光掠影地扫过去，似乎只是照本宣科地完成“看”这个动作，其实什么也没看见。寸心只觉得，眼前的听心就像一个孤魂野鬼，她虽然形在这里，可是心神意念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一路上，寸心变着法儿想让听心高兴一点。
“听心姐姐，你看那座桥造得好不好？这是什么桥呀？——噢，我看到了，百子桥。你快看，白玉栏杆下面，雕了许多人物，是不是有什么典故？我们靠近了看一看吧。”
“好啊。”
“听心姐姐，这里都是波斯的香料。你闻闻，好香的。”
“嗯，香。”
“这么多人都在排队买这家点心，肯定特别好吃。听心姐姐，我们也去买来尝尝吧？”
“好，买吧。”
“听心姐姐，你看这瓦肆贴出新戏来了——蒋兴哥重会珍珠衫？这出戏我还没看过呢，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依你。”
寸心这里满腹心事，没大留意台上演的什么，只知道王三巧被蒋德退回娘家，又看到他们一个再娶，一个改嫁，也不知前因后果。再看听心意兴阑珊，无心看戏，索性拉着她悄悄走出了瓦肆。
一个迷迷惘惘，一个不识路途，她们只顾着前行，忽然只见眼前一座高山。其时立冬已过，万类凋残。这山怪石嵯峨，枯林耸立，山间小径早已湮没在萋萋荒草中。
“这是什么地方呀？听心姐姐，我们进山去看看吧。”
“好。”
行行走走，不觉来到了一处两山之间的谷地，中间看得出来水流的痕迹，想必在夏季这里是有一条小溪的。一侧的山体下面，竖着一块石碣，上韈“万窟山”三个篆字。
寸心一见大吃一惊：“万窟山？这是哪个万窟山？”
就在这时，她听到听心痛苦地呻韈吟了一声，忙回头去看她，只见听心面色发青，冷汗涔韈涔，双手抱着脑袋，满脸痛苦之色。
“听心姐姐，我们走吧！”寸心抱住了听心，顾不得自己的法韈力和武艺均远逊于她，死活拉着她远离了这里。
万窟山——是万窟山！这里不仅是五哥和狐妹的家，更是听心姐姐被杀死过一次的地方。她曾经残韈忍地抛弃了狐妹的孩子，有何颜面再踏足此地？而听心姐姐——与她有杀身之仇的毕竟是自己的前夫啊，一切的一切都纠缠成了一团乱麻，她怎样与她的听心姐姐一起面对万窟山？
回到东海龙宫的时候，听心的精神依然很不好。安排听心睡下之后，敖春悄悄问起，寸心很是内疚：“是我不好。我不认识路，竟然撞进了万窟山……我不该让听心姐姐受刺韈激的……”
“万窟山？”敖春不由得咬牙切齿，数年来压抑在心中的愤韈恨和沮丧一下子爆发出来，“杨戬真不是东西！杀了我姐姐一次，又伙同芝罘八仙劫掠龙宫，丁韈香为此而死，我姐姐为此昼夜不安。现在我们什么都没有了，我姐姐都变成这样，还因为他做过的坏事受罪。他这样的人也能赦免，真是天理难容！”
敖春正说着，突然注意到，寸心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猛然间意识到，杨戬也是这位西海三姐的前夫，忙住口不提了，一时却又没想出用别的什么话岔开，气氛一下子僵住了。
倘若是曾经的敖寸心，恐怕早就发脾气了，可是今时今日，多年的苦难早已磨去了她的棱角。她看出了敖春的不自在，不再纠缠于此，随意带了一句：“听心姐姐的嫁妆你们点过数了吗？要双的才吉利啊……”
寸心深觉不安，那一夜衣不解韈带守在听心床前。她听到了听心浅而急促的呼吸，意识到她睡得很不安稳。夜明珠的光芒透过纱幔，照在听心脸上，泛着晦暗的蓝色。海水中看不到泪花，却能看到她的鼻子和眼眶都在发红，身韈体也一耸一耸地抽韈动着，寸心意识到她在哭泣。
她是梦见了当初魂魄被撕韈裂的痛苦？还是梦见了这些年来苦苦支撑东海新政的辛酸？还是在梦见了离开东海之后生活的惨淡？寸心没有叫醒她。她想，再坚强的人也有脆弱的时候，就让听心姐姐在梦里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吧，醒过来了，一切也就过去了。
第二天清晨，听心很早就起来了，心事重重，坐在床榻上怔了一会儿。看到寸心，她微微一笑：“回去吧。辛苦你，我觉得好多了。”
寸心看到听心脸上又有了笑容，松了一口气，又嘱咐了敖春几句，这才回淮河去了。谁知，她前脚刚走，听心又出了门。这一次，她一反昨日随波逐流之态，驾起云头径往西飞去，最终又落在了万窟山。
万窟山中林深石险，地上铺着厚厚一层落叶，耳边野兽的啸叫韈声此起彼伏，几乎辨不清方向。听心拨韈开野草，牵起藤蔓，一会儿踢去地上的石子，一会儿赶开空中的飞虫，寻寻觅觅上得山去。终于找到了废弃多年的千狐洞，只见洞韈口早已被荒草、枯叶和藤蔓重重湮没，还结着蛛网。听心将洞韈口清理了，走进洞去，目光四处逡巡着，最终锁定在了正前方一块孤零零耸立的山石上。
小玉说，她会把画放在千狐洞入口不远处。那里有一块孤零零的山石，挡在洞韈口前面，就像影壁一样，那块山石下面有一处裂缝，正好可以放得下。会是这里吗？
听心蹲下去，伸手往石缝里一摸，果然摸出了一只石青色的云纹长匣。打开了长匣，里面是一幅画卷。
听心深吸一口气，撇了长匣，解韈开画卷外面的丝绦扣，卷轴滚落，嗒啦一声，画卷展开。
只见画面右边有一青年女子，披散着头发，身着鹅黄底濡染彩纱帔，坐在一只软榻上，倚着一张紫檀木矮几，几上摆着一只三足小鼎，还有一只狻猊绣球纹錾银香炉，左边画着一个清清秀秀的女孩儿，一身干净利索的雪青色花袄花裤，系着战裙，坐在桌案前，对着菱花镜，身后有一玄衣男子手执木梳，正在为她挽发，旁边还点着连枝灯。
果然……果然如此！
“我必须让她恨我，因为她对我的恨，就是沉香的动力。”
“虽然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可至少，我可以陪你一起流泪。”
“真的吗？你真的不打算再做司法天神了？那太好了。等到沉香把三圣母救出来，新天条也有了，再把这个竹风铃还给他们。到那时你们又可以像过去一样，幸福地住在一起……”
“你应该把我画在右边，这样我们三人正好是一个三角形，看起来协调。”
“小玉，我摆这个姿韈势好吗？”
“四姨母，您可不能告诉舅舅。我要把这幅画放到千狐洞去，放在我们的影壁下面。等到沉香救出三圣母之后再拿出来，给他们所有人一个惊喜！”
——那些断断续续的场景和对白，不是梦境，是真的，是她记忆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