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容旬回到宫里,天都已经黑了,龙修刚处理完事情,见他带着一身雾气,又被晴天抹了一身印子,二话不说拖到了浴池。
容旬大致说了一下白天的事情,虽然不敢给陆禅求情,但脸上的怜悯也藏不住,龙修见了,只说秋决之前让大理寺多照应他就不再提了,容旬点点头,闭着眼睛让他洗头发,听到龙修问道:“怎么脸上这么红?”
“可能是水太热。”容旬浑身都被泡得发热,并不觉得脸上有什么,反而是这一天下来,嘴里总有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让他有些在意。
“不太像。”龙修捧着他的脸细细查看一番,确定没有发烧才放下心来,又看那红晕越看越痒,干脆将他推到池边,动手动脚撩拨起来。
容旬心里挂着凶案的事情,猝不及防,又被连着两个深吻,飘在嘴里的血腥气好像突然就散了,这一下,他更觉得奇怪,刚要说话,龙修已经看见他走神,十分不满,在他腰上极富技巧的一揉捏,那点疑惑就被生生掐断在半路上。02
等两人躺到床上,容旬便觉得那血腥味又开始飘荡起来,但他困意浓重,很快就沉沉睡去。
龙修看着他的睡脸,临到夜半也十分清醒,鼻尖一丝血腥隐隐飘动,令他心里鼓噪,勉强睡去,却立刻陷入了梦境。
———
大晟亡国前十年,容旬十三岁,随清西大将军石宇楼镇守边关已经四年。
那一次,赤西大军突然袭击卞州,二十万骑兵在天未明时,如汹涌的潮水向卞州涌来,大晟将士仓促应战,好在石宇楼指挥若定,全军仓促而不慌乱。
那天,容旬从房间里跑出来,看到刚刚过完二十岁生日的石川海冲到城墙上方,号令弓箭兵和弩兵严阵以待,然后调出自己的人马,随时准备支援。
城墙外,石宇楼已经一马当先,带着骑兵冲了出去。容旬冲到城墙上的时候,看到更远的地方,赤西骑兵的滚滚烟尘遮蔽了朝阳的清辉。
他站在石川海身边,听到一声令下,箭林如雨冲向赤西铁骑,箭落下时,一片人仰马翻,石宇楼的红色披红如他手中长枪,直驱而入奔入乱丛中。
容旬看着那鲜红如血的披风,心跳如擂鼓,不知为何,前所未有的恐惧。
那一次,赤西铁骑未能一击破城,朝阳完全升起的时候,赤西亮黄色的王旗也同时升起,赤西皇帝和太子的身影出现在战场尽头,两人身下,健壮的大马被银色铁甲覆盖,嘶鸣扬蹄,躁动不安。
战斗继续,他们眼见大晟军队微露疲态,那太子已经扬起手来,率领精锐刺入厮杀的战场中,直奔石宇楼而去,人还未至,袖中暗藏的袖箭已发,在阳光下闪过一道银光。
那银光刺得容旬心口一疼,满嘴都是血的味道,而石宇楼的红色战甲猛然一晃,刚要回头时,对方长枪已至,摇晃着摔下马去。
主帅落地,躁动一瞬间波及全军。
石川海在城墙上看见这一幕,脸色发白,一边鸣鼓警示,一边喊上副手陈如善朝城墙下冲去。
“石大哥!”容旬冲过去喊道:“我和你一起去!”
石川海飞快的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太危险了,你呆在城内等我回来。”
“不!”容旬眼中带泪,嘶声喊道:“我跟你一起!”
石川海看着刚长到自己胸口的六皇子,点了点头,又笑道:“真要去的话,可不许乱跑,要是害怕了就来找我。”
容旬其实已经害怕,但是想到刚才石宇楼从马上跌下的样子,摇了摇头。
石川海朝陈如善点了点头,陈如善接到他的意思,转身跳上城墙接替指挥,看石川海带着容旬一路奔了出去。
那是大晟六皇子第一次上阵,小小的银色战甲在此前并不曾沾染鲜血,崭新锃亮,在朝阳下光芒闪耀,像另一个太阳。两万骑兵跟在他身后,扬起烟尘,死死咬住敌军扩散的方向,将他们挤回混乱的中心战场,赶到大晟箭雨覆盖之地,一步也不曾后退。
直到夕阳西下,赤西溃败,卞州城在伤痕累累之中坚守住了城门,只是清西大将军石宇楼,被赤西太子暗箭重伤,再无回天之力。
全民哀恸之中,石宇楼的尸体被将士抬回卞州,石川海两眼通红,与容旬并肩跟在之后。
那时,容旬走在队列里,拼命告诉自己不能发抖、不能哭,这时的他并不知道,有两个人在卞州城中,目睹了他初次征战的所有过程。
“那将是你王者之路上最大的对手,龙修。”
墨蓝长袍的男子低下头,看着不过十岁就已身量修长的辛国皇子,抿嘴笑着,眉目温和如心怀天下的儒士,轻轻说道:“我原本属意于他,可惜,他有瑕疵,注定赢不了。”
龙修抬头看着目光温和妖冶的男子,低声问道:“瑕疵?”
“啊……”男人抬头朝肃穆的队伍看去,良久,轻轻说道:“他被那个女人养育得太软了。”
龙修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他站在人群中,看着银甲披血的少年,注意到他微微颤抖的手指和嘴唇,不太在意的想挪开视线。
容旬却察觉到他的视线,他看过来,还没看到龙修,就看到恸哭的人群,眼泪就瞬间冲破阻碍,模糊了视线,他急忙低下头去,让眼泪顺着脸颊留下来,滴在脚背上。
那滴眼泪掉下里的时候,龙修正好看到这一幕,他目光沉静无动于衷,但原本打算离开的脚步就停下了。
男子低头看着他的神情,微微一笑说道:“走吧,你祖父在等你了。”
龙修点点头,转身朝城门走去,走了片刻,脑海中突然升起一个念头。
会哭呢,他的对手,他想。
然后,扑鼻的血光冲过来,龙修从梦里醒了过来。
他难得有些呆愣,因为梦境,回想起这段往事,他低头看着身旁的容旬,想到十多年过去,他的“对手”此时在自己怀里锁眉沉睡,心里莫名的有些高兴。
梦里的情景越发清晰起来,小小的容旬身披银甲的样子如同在眼前,他忍不住侧身将他抱进怀里,偷吻一下,轻轻笑道:“我想起你十三岁的样子了,容旬。”
容旬却皱起眉头,红了眼眶,轻轻喊了一句:“石伯伯……”然后睁开眼睛,看着他,有些茫然的喊了一声:“…龙…修?”眼泪就掉了下来。
这一瞬间,龙修仿佛看到十三岁的容旬和现在的容旬重叠起来,这样落着泪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他目光便深沉起来,轻轻吻过去:“做梦了?”
容旬梦到石宇楼的最后一战,梦见自己走在他灵柩之后想哭又不敢哭的情景,微微点了点头,心里难受,不好意思的想要擦掉眼泪,龙修却已经一点点亲了过去,将他脸上的泪痕弄得到处都是,又深深的吻了下来,深沉又戏谑的取笑道:“哭起来那么可怜的样子,可不许给别人看。”
“嗯……”容旬无意识的控诉和低吟混在一起,龙修鼻尖的最后一丝血腥味就化作情欲,满满的溢了出来,他察觉到容旬随着他的吻仰起头来,将修长的脖子置于他唇下,如同小猫露出自己的咽喉。
那是容旬顺从和邀请的习惯动作,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龙修狡猾的贴吻上去,像最温柔的狼,拿捏着分寸咬住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