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华锦躺在床榻上,明艳的脸庞略显苍白,乌发贴着额头,竟有些楚楚可怜之意。
她费力地睁开眼,喉咙干涩。
宫女眼露着喜意,道:“公主,崔小姐醒了。”
萧明鸢应声而来,她坐在床头,抓住崔华锦的手,心疼道:“锦娘,都怪本宫不好,本宫让你进宫做伴,却不料让你遭受此祸。本宫都不知如何向母妃,还有舅舅,舅母交代。”
她的语气陡然一厉:“沈漪那个口蜜腹剑,善妒成性的蛇蝎女子,本宫绝不与她善罢甘休!”
崔华锦的意识渐渐清明,膝盖骨尖锐的疼痛感在提醒她为萧璟在宫道罚跪两个时辰。
宫人缕缕行行,皆是看尽了她的丑态。依稀记得她昏迷之时,那两个禁卫军犹如扯着提线布偶,将她架起来跪足整整两个时辰。
此刻沈漪心中定是很得意吧,难得在她身上扳回一局。
今日屈辱,她没齿难忘!
她语气虚弱道:“沈小姐骤然被退婚,沦为笑话,她心中有气撒在我身上,也是应当的。”
“只是不知,为何生性孤冷的太子殿下会偏帮沈小姐。”
提起萧璟,萧明鸢的脸色变了变。
她目光微妙:“本宫也是极为诧异。自皇后病逝,萧……太子养在皇姑祖母的慈宁宫,皇姑祖母又是沈漪的嫡亲姑祖母。”
“但据本宫所知,太子一直是瞧不上沈漪的,对她漠然置之。”
崔华锦眼中泛着幽绿的暗芒,转眼即逝。萧璟,是长安城第一个对她不为所动的男子,倒是勾起了她莫大的兴趣。
至于萧临涉,留着还有用处。
她低低地咳嗽几声,道:“公主,锦娘修一封劝楚王世子莫要为了我与沈小姐退婚,伤她的心,烦请公主命人送到楚王府。”
萧明鸢不由拔高了声音:“锦娘,沈漪心性如此恶毒,害你被罚跪,你竟然还要为她圆回婚约?”
崔华锦似叹似怜悯:“沈小姐将与楚王世子的婚事看得比命还要重要,一时情急为难锦娘,也是情愿可原。”
“公主您也莫要过于苛责沈小姐,就当是锦娘请求公主了。”
萧明鸢眼中的心疼几乎是要溢了出来,锦娘实在太过良善,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沈漪如此恶毒行径,她又如何能轻饶?
她思忖片刻,像是妥协道:“好,本宫答应锦娘。”
崔华锦深看了萧明鸢一眼,又掩嘴咳嗽起来。
夜愈深。
苍穹无尘,明月挂疏桐。
东宫。
萧璟身姿挺直颀长,他半垂着丹凤眼,轮廓线条俊美,氤着浅浅粉色的薄唇不自觉地扬起。
烛火摇曳,容颜更胜三分。
他的左手虽是包扎着裹帘,雕刻小像依旧是极为熟稔流畅。
哪里有他今日所言的手拙,误伤了自己。
神机营的两个领军夜一与夜二对视了一眼,喜不自胜。
沈小姐与楚王世子的婚事退得好!
他们曾两次亲眼目睹殿下万念俱灰的模样。
第一次,殿下六岁那年,皇后病逝,他跪在皇后灵堂中,身姿清正挺拔,小小的脸上绷紧,不哭不闹。
众人皆叹,太子幼而沉肃,他日必能当起大任。
忽而,他冲向皇后的棺椁,悲怆道:“母后,不要丢下儿臣。”
“儿臣会好好念,好好习武,母后你再看儿臣一眼……”
第二次,殿下十岁生辰那年,与沈小姐决裂,他脸上分明是面无表情,周身却笼罩着一层死寂的悲恸。
殿下将自己困在寝室,整整七天七夜,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他们实在忍不住,破门而入。
他们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住了。
殿下黑发不扎不束,眼底泛着一片乌青。
他双手满是鲜血,神色寂然地雕刻着小像。
案几上,摆放着一排又一排不怎么逼真的小像,只依稀看出,分别是皇后与沈小姐的眉眼。
自此,殿下愈发寡言少语,冷冷清清,而雕刻小像从生疏到熟稔,从形貌不似到栩栩如生。
这是他们近四年来第一次从殿下脸上看到名为失而复得,喜出望外的情绪。
仿似在贫瘠的荒芜之地,没有亮光,没有雨滴,终是艰难地生长出一朵绚烂的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