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不知,她是牵制沈侯府的棋子,皇上亦不会让她轻易和离。
沈侯府百年世家,在长安城盘根错节,贺元帝如哽在刺,心心念念除之而后快。贺元帝在十年前布局,命楚王与沈侯府深交,定下她与萧临涉的婚约,十年后收局。
她婚事受挫,父兄为她心力憔悴,再有楚王府背刺,沈侯府岌岌可危。在太后皇姑祖母薨逝后,贺元帝打压沈侯府更加肆无忌惮。同僚构陷,一道圣旨落下,沈侯府通敌叛国,满门抄斩。
沈侯府世代忠良,又怎会通敌叛国!可怜沈侯府上下一百余条人命,就连她不过三岁的侄儿,也沦为皇权倾轧的刀下亡魂!
她恨当今天子,恨楚王府的所有人,更恨自己识人不清,引狼入室,害了沈侯府!
讽刺的是,楚王府铲除沈侯府有功,当贺元帝问他想要什么赏赐的时候,兴许是有愧,他竟是求贺元帝留她一条性命。
就这样,她被囚在楚王府的幽室生不如死,他每日来到幽室,神色哀伤地望着她,为自己辩解:“漪娘,在与你成亲前,我并不知皇上要对付沈侯府。皇命难违,我没有能力保全沈侯府,只能求皇上留下你的性命。”
那又如何呢?她想要他死。
她与他虚以委蛇,利用他那少得可怜的愧疚,给他下了慢性毒药,她也同时服下。
奈何她心血早已耗尽,等不到萧临涉死的那一刻了。
她死的那一日,冬雪初霁,墙角寒梅开得正好。
她口吐鲜血,望向窗外暗香袭来的梅花。
毒药穿肠烂肚,细细密密的疼痛感自心口而起,传遍她的四肢百骸,她的意识渐渐迷离,涣散。
她好似回到了沈侯府,看到了爹爹目光温柔地在为娘亲画眉,琴瑟和谐,看到了兄长在树下练剑,英姿勃发。
她含着笑,一如在闺阁时向他们撒娇:“爹,娘,大哥,漪娘好想你们。”
“你们怎么这么晚才来接漪娘?”
弥留之际,门外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似有人慌乱地叫唤她的名字:“漪娘!”
沈漪缓缓闭上眼睛,一滴泪珠从眼角滑落,无声没入地上。
再次醒来,她竟回到萧临涉退婚之时。
爹娘与大哥尚在,她未嫁与萧临涉,一切都还来得及。
花枝看着沈漪落泪,自责到手足无措。小姐本就心痛难忍,她竟然还多嘴令小姐徒增哀伤。
沈漪睁开眼,走过妆匣打开,纤手取出婚。
从前的她满心满眼都是萧临涉,这一纸婚,被她小心翼翼地保存着,时不时取出凝睇,不由轻笑。
现于她,不过轻于鸿毛的废纸。
她朝着门外走去。
花枝脸色一变,不确定问道:“小姐您这是要?”
沈漪走出门外,望着缠绵的春雨,平淡道:“他负了我,我弃了他。”
在身后的花枝愣住,留在原地笑了又哭,哭了又笑。
是啊,她伺候小姐多年,怎么就不知道小姐是有傲骨的。楚王世子如此伤小姐,小姐怎会待他如初?
可她还是很心疼小姐啊!
曲折游廊,花枝为沈漪打伞,女子的裙角旖旎,晕染在细雨中。
她眉若春山,肌肤盈盈胜似凝脂,恰有一片花瓣落在她的裙裾上,更增风流蕴藉之意。
萧临涉望着远处的沈漪,行走间款步姗姗,浅青的裙裾与濛濛烟雨融为一色。
他心里讶异又有点不适,沈漪竟还是这般矜然自持的姿态。
她有多在意自己,他是知道的。他上门退婚,她必然是伤心欲绝的。
忽然,萧临涉牵着唇角笑了笑。
大抵是痛到极处,沈漪依旧在竭力维系着世家贵女的风仪。从前他只觉得这样的她温婉端雅,知达礼,是妻子的不二人选。
可他的心在数月前已被那个令他怜惜的女子撞开,其嬉笑嗔怒,其恣意风情,犹如延绵不绝的藤蔓,在他的心间攀附,生长。
时间愈久,沈漪便被衬得索然无味。
他换上愧疚的神色,迎了上前,道:“漪娘。”
沈漪在距萧临涉数步停下,眸光如十二月的皑皑素雪,冷清清地望着他。
他生得俊朗清举,即便是在雨中站立多时,丝毫不见狼狈,反是有种落拓不羁的干净。
这个她曾那样倾心痴慕的男子,如今再见,已无一丝欢喜,唯有无尽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