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曹端极会忍耐。
现距魏婕妤身故已一月有余,她却始终不提李从珂的名字,还是与从前一样,只知吃斋礼佛。
王璇珠数次在李嗣源耳边旁敲侧击,皆都败在了曹端的“无欲无求”上。按照李嗣源的话说——狐狸总是要露出尾巴的,没有人会恬静安然半辈子。
可曹端做到了。
王璇珠悲哀地发现,李嗣源信曹端。
他信璇珠,是基于感情;信曹端,是基于十几年亲眼所见的“事实”。前者,有可能因妒生恨,而后者,是十数年如一日的“与世无争”。
胜负立见。
暖衾锦被下,李嗣源搂着璇珠:“朕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这次事件叫你受惊了。可并非每个女子都如魏楚楚一般野心勃勃,朕可为曹端担保。”
担保?
王璇珠蓦然一惊。
他竟以帝王之躯,为曹端担保。他与曹端之间没有爱情,却显然在岁月的沉淀之下产生了亲情。
王璇珠咬住唇,只觉眼前渐渐眩晕。她不得不承认,曹端成为了横亘在她与李嗣源之间的一道沟。
她在心里祈祷,但愿郭威早日回来。
一月之前,魏楚楚身死之后,璇珠与守玉震惊仿徨,始终想不出揭发曹端的妙计。
是郭威提出,要去魏楚楚的家乡平山查看。平山一带经过战乱,久不能恢复生息,先帝对此又不管不问,是以还维持着原来的样子。
郭威去平山,为的就是寻找李从珂生父的尸骨。即使希望渺茫,仍愿勉力一试。
他不想看到自己心爱之人孤军奋战,陷入困局,便找到石敬瑭,由他牵线见到了失意的刑部尚安重诲。这安重诲说来倒霉,曾与皇上有过多年的交情,当年在平山作战时,还是他领着援兵救得李嗣源的,却因为李从珂一案,皇上彻底与他生了嫌隙,令他呆在家中,无召不得出。
这分明就是革职前的软禁。
安重诲憋了一肚子的气,无人诉说。原先朝中那些交好的都成了墙头草,唯有石敬瑭还愿与他说上几句。
安大人对石敬瑭也颇有意见——明明是两人一道审理,凭啥他石大人一点错处都没有,所有的罪责全由自己一人担着?还不是因为石敬瑭官儿比他大,又是与皇上沾亲带故的驸马爷。
所以当他遇着郭威的时候,简直是又惊又喜。
郭崇韬大人的旧部嘛,他听说过。忠肝义胆,为人豪气。安大人就喜欢这样的年轻人,揽着郭威的肩就要与之拼酒。三杯下肚,愁肠满结。
他砸碎了一个坛子,开始抱怨:“哎,小郭,你知道皇上为何将我软禁?因为他不信我……他宁可相信李从珂那个竖子,也不相信我的忠心。他应该知道的,自十几年前追随于他,我就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为人臣者,忠也;为人友者,义也。皇上他太小家子气,既不相信我的忠,也不相信我的义,说破了天,还是比不了那个小崽子。他这样将我关起来作甚,是想杀鸡儆猴吗?倒不如赐我白绫一条,倒也显得干净利落。小郭,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郭威顺着他的话安抚,一直让他把心底的那股怨气发泄掉。安重诲一觉睡醒之后,身上的酒意去了大半。
他是武将出身,能喝。这次急火攻心,难得喝醉了。见郭威这个小辈衣不解带地照顾自己,颇有些不好意思。
郭威却知事不宜迟,与他说起正事儿。安重诲听着听着,也觉其中蹊跷,拂袖站起,一拍桌子道:“去他n的曹端,竟想用那小杂种坏了皇家血统,我安重诲第一个不答应。”
不仅如此,他还告诉郭威一个好消息,当日他与李嗣源会合后,李嗣源为报答王姓村夫,特命他用楠木棺材好生厚葬恩公,穴眼亦是他寻来的。
虽不是千年不朽的金丝楠木,但普通楠木亦能防蛀防霉许多年。所以只要无人动用那片土地,他就能找到姓王的尸体。
是否中毒而亡,看骨头便知。
如果可以证明王姓村夫不是中毒而死,那么魏楚楚的临终血将全盘推翻。曹端的诡计,也将浮出水面。
两人一拍即合,决定出发平山。
一人向皇上告假,说要游历山川静思己过;还有一人直接拿了王璇珠给的令牌,一路畅通无阻。
算算日子,也该到了。
安重诲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王姓村夫的尸骨。
谢天谢地,此处荒废,除了长草,与之前变化甚小。
安重诲花了两天两夜,在草地上找到了当初亲手挖的坟头。木牌已经断了,但坟包还好好的。两人一道将棺材挖出来,果然是楠木的。
打开来,见到一身破烂的衣服下裹着具略宽的骨架。碰一碰,那衣服就碎裂成粉,露出里面的骨头,雪白雪白的。
一看就不是中毒而死。
两人交换了眼神,所有的怀疑都得到了证实。
魏楚楚说谎了。她用自己的死为儿子铺就了锦绣将来。有曹端那样心机深沉的母亲出谋划策,李从珂的未来一片坦荡。就算短时间内受制于人,也总有亲政的那一天,再不济,可以等到曹端身故。
大事,非忍不能成。
若没有母亲庇护,李从珂就是下一个李建成。
他争也得争,不争也得争。
安重诲不给他争的机会,自棺材中捡起了一根胸骨、一根手骨,然后将坟包恢复成原来的样子,骑上了回洛阳的马儿。
他要彻底断了李从珂的帝王之路。
而与此同时,潞王身边的心腹将领李专美自外而归,凑到潞王身边,悄悄地说了几句话。潞王脸色变了几变,眼里掉出几滴泪来。
他定了定神,拭去了眼角的泪水,取而代之的是坚毅,以及一往无前的勇气。
潞王李从珂穿上朝服,令人备车,行到宫门前,缓步而入。
他要求见父皇,拜任贤妃做他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