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回到长安时,西府里已经乱成一团。
他匆匆赶到松寿院,却见柳氏蹲在回廊下打着扇子守着药炉,不时小心地揭开药罐子瞧一眼,很是仔细地煎着汤药。
她不经意回头看见顾青,顿时又惊又喜,忙不迭放下蒲扇,把手在衣裙上揩了又揩,欢喜地迎上去屈膝拜下:“将军回来了。”
顾青见她在这里,有些吃惊,微微蹙眉:“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是在做什么?”
柳氏有些脸红,微微低下头轻声道:“老夫人病得厉害,医官给开了汤药,却是要小心看着火,怕煎坏了药性,婢不敢大意,就想着亲自过来替老夫人看着汤药,也好放心些。”
顾青听她这样小心翼翼地解释,原本冷肃的脸色微微和缓了几分:“老夫人的身子如何了?”
柳氏叹了口气,皱起眉头低声道:“前些时日就病得有些反复,婢让人请了袁院判来给老夫人看诊把了脉开了汤药,原本老夫人用了之后好了许多,可是……”
她有些为难地迟疑了一下,才又道:“只是大娘子请了宫中尚宫局的齐尚宫来,把东府放在这边的家财契都清点取了回去,还说短了东府里两万金的钱银,让齐尚宫作了见证,写了借条送来,让老夫人盖了东府的印信。”
“老夫人气的狠了,盖了印信便又病倒了,瞧着比先前更重了几分,怕是要养上好些时日了。”
柳氏说着,眉间蹙起低低叹气:“婢是个无用的,也不能替老夫人分忧,只能在跟前伺候着,也算尽一尽心意。”
顾青的脸色黯淡了下去,许久才向着柳氏微微点头:“难为你了,我进去看看老夫人。”语气是难得的温和。
柳氏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却是规规矩矩给顾青屈了屈膝:“婢在这里看着汤药,邓嬷嬷在房里伺候着。”
榻上躺着的顾老夫人无力地絮叨着:“……那么多的田庄铺子,都是极好的,就这么让那个贱蹄子拿回去了……哎呦,那是我的命呀,那都是我顾家的家财,怎么能给了那个吃里扒外的小畜生!”
她想着被拿回去的契就觉着肉疼,再想想顾明珠拿来的那张借条,两万金,西府里居然还差了东府两万金!她顿时觉得胸口更是堵得慌,几乎要喘不上气了,明明这些都是她的家财,怎么反倒成了这个样子!
“将军来了。”邓嬷嬷见着顾青进来,欢喜地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这些时日府里闹得鸡犬不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跟在老夫人跟前也受了不少委屈,连惊带怕真的是心力憔悴,看见顾青如同看见救星一般。
顾老夫人听说顾青回来了,胸口也不堵了,一激灵坐起身来,哀哀哭了起来:“大郎,你总算是回来了,你再不回来,只怕我已经要死在这里了……”
顾青看着自己的亲娘,神色复杂,许久才低声叹了口气走上前去,坐在顾老夫人的榻席边:“阿娘宽心,有什么事我来处置就是了。”
顾老夫人听了这句话,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好似这些时日所受的委屈消散了许多一般,却又狠狠抓住了顾青的手:“明珠那小蹄子居然敢算计了我,不知道用了什么花言巧语蒙蔽了天后娘娘替她出头,居然把东府里的那些田庄铺子都抢了回去,还敢拿了借条来逼着我盖了印信,你可不能请饶了她,她这是不孝忤逆之罪!”
她一边说着,一边恨得咬牙:“大郎你可不能纵着她再胡作非为,要把那些家财与契都拿回来!那可是我的命呀!当初在青州,你阿爷死的早,剩下我跟你兄弟二人相依为命,是我辛辛苦苦替人浣衣为奴养活了你们兄弟两个人,你可不能……”
顾青垂着头,听着顾老夫人絮絮地耳提面命,这些年来她每每要他低头听从她的话时,就会把从前的事拿来说。
当初要把东府里的家财拿过来时是这样。娶罗氏是这样,买了柳氏时也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说,顾青已经慢慢麻木了,她是他的娘,生他养他这些年,他还能怎么样,只能照着她想要的去做。
顾老夫人说了半天,见顾青一言不发,这才不甘心地住了嘴:“月娘已经被送到道观里去了,留在府里只会是个祸害,现在就是明珠了,你可不能由着她再胡来,快些把那些家财拿回来才成,还有你兄弟,他们可还在京兆府衙门的监房里,你可不能不管。”
顾青闷闷地起身来:“我去东府瞧一瞧,阿娘好生养着病,身子要紧。”
出了松寿院,他才吐出一口气来,木然地看着天空上慢慢流转的白云,这些年来他宁可戍守西北也不肯回府来,就是因为实在不想看见府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他没本事让自己的娘听自己的,也不愿意看着别的女人,只有军营里那清净板正的生活才能让他觉得自在安心。
东府里,顾明珠听说顾青回来了,已经到了东府要见她,脸上露出些冷笑来,若是她没猜错,只怕她的好父亲是来当说客的。
是来说服她不要再逼着顾老夫人还钱银,不要再与西府作对,还是想要拿回东府的家财去?
不管是为了哪一样,她都不惊讶,这些年来对于这位位高权重却从未给过他庇护的父亲,顾明珠早已死心。
她带着婢女到了正堂,向着坐在上席吃着茶汤的顾青屈膝拜下:“父亲。”
语气平静无波,没有半点久别重逢的欢喜之情,只有淡漠,如同他们之间的父女之情一般。
顾青却是目光里复杂纠结,望着跟前已经亭亭玉立的顾明珠,许久才开了口,却是一声叹息:“你起来吧。”
顾明珠走到一旁的榻席上坐下,也是默然端着茶汤,并不开口问他来意。
一时间堂中一片安静。
看了几眼顾明珠,顾青却很快又别开眼去,这才开口道:“你阿娘留下来的可都拿回来了?还少了什么不曾?”
他不是来替老夫人讨要家财的?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