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檀木匣乌油发光,上面精雕着两只丹凤和环绕彩云,两只黄铜打制的匣扣依稀可见锈迹,一看便是多年珍藏并妥加维护的器事。
多尼拨开铜扣,掀开匣子,李香君向里望去,却见匣中躺着一架古琴。
那琴身暗黑,鹿角灰胎,中间点缀往年修补之墨黑、朱漆,小蛇腹断纹遍布全身,隐起如虬,均起如锋,琴面浑古,定是常年以桐油擦拭,看上去仍然光亮如新。
李香君熟知乐理,尤擅琵琶,但也精通古琴,一见这架古琴模样,立刻知道此物定是传世名琴。
李香君喜不自胜,一边爱抚那把古琴,一边惊喜问道:“这是哪里来的好琴?”
多尼见李香君高兴,更是开心。“我前儿个去了端重亲王府那儿,看从南方收罗的稀罕物事,在他房里寻到这样一把琴。我见他也不懂乐理,就讨了来。”
李香君仔细看这琴,此琴通体黑色,却隐隐泛着幽绿,宛如藤蔓缠绕古木之上,心中一动,不由得向琴内侧看去,却见琴内侧用篆刻着四字“桐梓合精”,不由得大喜。“殿下,你可是讨到宝物了。”
多尼奇怪,“这是什么宝贝?”
李香君道:“从这材质和铭来看,此琴可能是汉代名琴‘绿绮’。”
多尼道:“这琴可有什么典故?”
李香君轻抚那琴,满眼爱惜,“这‘绿绮’本是汉代亲王梁王所有,梁王素识一才子,名叫司马相如,便命相如为他作赋一首,相如就作了《相如赋》,被广为传颂。梁王大喜,便把从民间收来的名琴赠给司马相如,因这琴带有幽绿颜色,便被叫作‘绿绮’,这可是汉代古琴,我本以为早就失佚,没想到竟在这里看到。”
多尼道:“司马相如,是不是就是那个弹琴琴挑卓君的那位风流才子?”
李香君道:“正是他。据说当时他就是用这‘绿绮’弹奏一曲《凤求凰》,让君得知他倾慕心意,后来竟与司马相如私奔了。”
李香君说完,继续抚模琴弦。过了一会儿发现多尼不说话,便奇怪地抬头看向多尼。却见多尼眼睛深深凝视自己,突然意识到,刚才说到司马相如和卓君因这琴生情的典故,多尼听来却别有深意。
李香君一下子红了脸。“殿下,你在想什么!”李香君嗔到。
多尼却意味深长地笑了,“我在想那《凤求凰》是如何弹奏的。能让那君不顾流言蜚语,神驰心往,舍家赴爱。”
李香君啐道:“那君不守本分,原不值褒奖。”
多尼淡淡地说:“我倒觉得君姑娘为人一片赤诚,心胸坦白,为所爱之人不顾他人成见,敢于大胆追随,终成眷属,这才成就一段佳话。只恨我才艺浅薄,不会弹琴。”
李香君担心多尼意欲表白,心中大惊,忙打断他的话茬。“香君不才,倒会些琴艺,不如我来给殿下弹奏,只求你不要耻笑。”
多尼微微笑道:“太好了,古有卓君,今有李香君。我正想饱饱耳福。”
李香君当下让李福海和春晓抬出放好古琴,便问道:“殿下,要听什么曲子?”
多尼想了想,“我也不知什么曲目,就想听刚才说的那曲《凤求凰》可好?”
李香君稍一沉思,便道:“好吧。那香君卖弄一下,有辱殿下清听了。”
说着,李香君把古琴琴轸前后松紧试音,先把琴三弦调慢,又调了五弦九徽音,作成黄钟宫调。
调音完毕,李香君又吩咐春晓点上一笼龙涎香,香烟缭绕之中,香君向多尼微微颔首致意,便玉指轻抚,左按宫商角徵羽,右手托拨抹勾挑,手作鸣鸠唤雨,声如太虚纳空,吟猱余韵,细润柔肠。
初音一阙之后,李香君又轻启朱唇,和着琴声,柔声唱道: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多尼听得发呆,眼神凝重,一丝声音不敢出,生怕打扰这一刻的清香雅韵。
李香君玉腕一转,节律提快,又接着唱道: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一曲弹罢,李香君缓缓收音,多尼在旁听得如痴如醉,出神好一会,才喃喃道: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怪不得,此曲如此好听。”
那檀木匣乌油发光,上面精雕着两只丹凤和环绕彩云,两只黄铜打制的匣扣依稀可见锈迹,一看便是多年珍藏并妥加维护的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