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源是个勤政的好皇帝,下朝之后,多在御房里呆着。与他相伴的,是一摞一摞的奏折。
任圜已经被派去蜀地许久,一个消息也未传回,李嗣源心中担忧得紧,唯恐蜀地生乱。
他是相信任圜的能力的,但也怕出现意外。正在伤神,外头内侍来报:“潞王求见。”
李嗣源揉了揉酸痛的肩膀,道:“宣。”
内侍得令。
李从珂一进来,就给李嗣源跪下了,一口一个“父皇大恩”,端是感激涕零。言语之间,还夹杂着小时候父子俩的趣事,以及后来一同出征,并肩作战。李嗣源的回忆被勾起,跟着变得伤感起来。他从龙椅上走下来,亲手将潞王扶起。
“好孩子,你受苦了!”
李从珂摇头道:“儿臣不苦,儿臣罪有应得。母妃那般算计,终究是儿臣侍母不周,若儿臣早些发现,母亲也不至于作出伤害王娘娘之事。所以儿臣此次前来,是为交出手中兵权。”
潞王麾下,掌有六万兵马。这六万兵马说多不多,却盘踞在京郊。关键时刻,或许能给帝都致命一击。现在李从珂主动交出兵权,是为证明自己的清白,更是为表决心——
从今以后,他再也不涉军事,做一个闲散王爷,安稳度日便已知足。
“从珂,其实你大可不必……”
李从珂泫然欲泣:“父皇,儿臣自小视您为英雄,处处以您为楷模,也曾想要报效朝廷,成为国之桢干。可儿臣清楚,自己身上的血液并不高贵,儿臣有自知之明,不愿成为父皇的负累。”
李从珂带给李嗣源的固有印象是爽朗大方、英姿勃发,何曾有过如此自暴自弃的模样。李嗣源心中痛了一下,知道这孩子被伤着了。
李从珂低着头,一双招子躲在阴影里。
他把李嗣源眼中的痛意尽收眼底,嘴角泛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他失去了母亲,再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所以做事再不必畏首畏尾,大可放开了手脚干。
他没有人可以依靠了,从此以后只能靠自己。
从一开始的孺慕之情,到接下来的报国明志,再到后来的自损自贬,每一步都掐得刚刚好。他让李嗣源又爱、又欣赏、又愧疚,从而占据了主导权。
李嗣源没有接受他的提议:“从珂,从前的事情就把它忘了吧,以后你还是潞王,亲率六万精兵。”
做潞王有什么用?还不是要仰人鼻息。李从珂在心中嗤笑一声,脸上一派惶恐端肃:“求父皇为儿臣着想,收回儿臣手中的兵权。朝中风云诡谲,儿臣不是他们的对手。”
他以弱势之态,将战火引向了安重诲。老匹夫害他如此,此事绝不能善了。
李嗣源沉默片刻,道:“朕已下令将安重诲软禁,等他游历回来便摘了他的官帽,如此一来,以后再没有人敢欺到你头上。从珂,朕不许你看轻你自己。”
李从珂再一次跪了下来,叩谢父皇仁德。李嗣源叫他起来,他不起,他说有一事相求,恳请父皇答应。
李嗣源问:“何事?”
李从珂重重地磕了一下头:“失去母亲庇护的孩子,就如那落单的雏鸟,儿臣怕极了朝堂上的刀光剑影,不想再过提心吊胆的日子,恳请父皇给儿臣择一可以依靠的母族,以护儿臣周全。”
李嗣源沉吟道:“你心中可有人选。”
“有。”
李从珂缓缓道:“儿臣……儿臣想拜任贤妃做母亲。”
真是狮子大张口。这是李嗣源脑海中第一闪过的念头。
他是一名父亲,也是一个帝王。处在高处不胜寒之地,有些念头不必多想,自然而然就会冒出来。
宰相乃百官之首,李从珂选了这样一座大靠山。他意欲何为,难道是想与太子分庭抗礼?
李嗣源沉默着不说话。
李从珂看出了他的不悦,解释道:“父皇,宰相官职虽大,到底是官,儿臣又将兵权归还,绝无任何非分之想。”
“哦?那你说说,为何不选其它的妃嫔?”
李从珂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里满是诚恳:“因为只有贤妃娘娘家世最好。儿子出身卑贱,需要一个高贵的母亲。他日贤妃娘娘生得孩子,儿臣自当好好照顾弟弟妹妹。”
他竟这样直接。
真是难能可贵。
须知人都是有欲望的,高风亮节之人最是可怕,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喜好,看不清他们心中在想什么。
李从珂不错呀,开口就是索取。目光这般狭隘,怎会是做大事之人?再者,贤妃现在还年轻,不过二十多岁,并非不能生育,有了自己的骨肉后,岂会偏帮潞王?
李嗣源眉头舒展,终于释怀:“朕念你孤苦,理应成全,但这事涉及到贤妃娘娘,还得问过她的意思。”
上回贤妃被罚,受了老大的委屈,于情于理,李嗣源都得将她哄开心了。收儿子这么大的事情,他得尊重她的意愿。后宫和谐,就是前朝和谐。
谁料任萱一听这个事儿,当即拒绝:“臣妾比之潞王大不了多少,如何能做他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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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嗣源道:“从珂这孩子乖,不会给你添麻烦。”
任萱不假辞色道:“皇上,潞王非臣妾亲生,臣妾见了他,生不出喜爱之情,怕待他不周,落得个不贤的骂名。”
李嗣源哑然失笑:“你倒是快人快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