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哪个鬼,敢拒绝孟婆的汤。
起初是有的,但架不住孟婆凶。但凡有谁敢逆她的意,她便将那鬼打落忘川。受尽折磨,直至魂飞魄散。
次数一多,孟婆恶名远扬,口口相传,就连新来的也对她的脾性知道得一清二楚。这地狱诸鬼,无论男女,无论老少,俱都怕了她。
如今竟有鬼魂敢挑战她的耐心,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有趣有趣,好久没有动手了。这胆肥的新鬼啊,来给无趣的日子增色添彩了。孟婆慢慢地直起腰,掌下灵力聚成了球,正要招呼出去,看到一团紫色。
浓郁的紫色。
这是皇家之气,命格贵重,浓郁至斯,功德无量。
紫色灵雾下是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面目损毁,奇丑无比,但风华难掩,千百年难得一遇。
孟婆已记不得自己在这冥府呆了多少年了,外头山移水改,日月变迁,这里却只有永恒的黑暗。可有一桩事,她至今没忘。上一个拥有这般浓郁紫气的女鬼,姓武名瞾。只不过紫气不纯,夹杂几缕黑雾。
像这般纯净的,她还是头一次见。
孟婆生出了好奇,也生出了怜惜之意。她眼中的凶狠慢慢退去,就像一个普通的老婆子,一手叉腰,一手稳稳地拿着汤碗,面容温和,声音慈祥:“不喝我老婆子的汤,来这奈何桥排队作甚?”
柴守玉对孟婆恶名略有所闻,一直未敢过桥招惹,怕自己被打落忘川,更怕郭威下来后找不到她。但招风既然叫她来寻,就说明传言有误。方才她紧紧地盯着孟婆的变化,见证了这老婆子的心由硬变软,所以她不再忐忑,直接说出了来意。
“阿婆,我叫柴守玉,我的夫君郭威,现为人间帝王。鬼差大哥告诉我,两年多后他便下来了。守玉冒昧前来,只为问阿婆一句,我夫君来世,将投胎至何处?”
孟婆摸了摸怀中的窥镜石,摇了摇头:“老婆子不知,你且喝了这碗汤。”
守玉却道:“我不喝,我还要在这里等我的夫君。我们说好要在一起过一辈子的,可是我却先他而去。上辈子没能做到的事,下辈子不辞劳苦,也要求一个圆满。”
孟婆没有说话,脸上似有哀伤神色,她看着守玉,那哀伤慢慢转化为羡慕。可她身负要职,还从来没为谁徇私过,若要让她网开一面,便是坏了规矩。
她收回了碗,冷冰冰地开始逐客:“要喝便喝,不喝就滚。”
这已是孟婆最大的宽容。
柴守玉既不喝,也不滚,而是走到孟婆熬汤的炉子边,添上了一把鬼火。她说:“我不走。如果阿婆不弃,守玉愿做阿婆的丫鬟。”
孟婆背对着柴守玉,掏出了窥镜石,只一瞥,就看到了柴守玉所有的前尘往事。这个命运坎坷的姑娘,被战火逼得背井离乡,又被昏君看上,在唐宫中辛苦筹谋。好不容易获得自由,即将与心爱之人远走天涯,却被耶律德光凌虐,从此顽疾缠身。
然而,这些还都不是最惨的。
这世上最大的悲惨,莫过于得到之后失去。
爱人在侧,儿女双全,苦尽甘来之时,她被残忍杀害。甚至,连个全尸也没有。
命运不该如此待她啊!她不但是个贤妻,更亲手教出了一个乱世之主。功在千秋,泽被万世。
孟婆默默地将窥镜石收起来,赶人的话噎在喉间。
这样好的一个女子,叫她如何恶言相向?
她隐约记得自己很久以前也爱过一个人,伤得很深,后来便调制出这可以忘却旧情的泥浑汤,甘愿生生世世呆在这黄泉。
第一个喝下汤药之人,便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