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勖动摇了。
他多想有个孩子。
江山万里,无人继承,这是多么巨大的悲哀。
现在刘玉娘被他打得要早产,孩子的性命就在生父一念之间。
刘玉娘急促的呼吸像汹涌的浪头一波又一波翻滚着袭来,嘴角溢出痛苦的呻吟,她不停地挣扎,抱住皇上的小腿哀泣:“皇上,虎毒不食子啊!”
李存勖被此言一激,浑身剧震,为难地看了看柴守玉,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他是想要儿子的,但更不想失去柴守玉。他在两难的处境里犹疑,像一只痛苦的豹子。
“皇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就算不为了自己,你也要替李家的列祖列宗着想啊。否则他日下得黄泉,你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刘玉娘形容委顿,声音却无比凄厉。她已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咆哮着唤回李存勖的理智。
她的每一句话都敲在了李存勖的胸腔之上,牵动着李存勖心口的痛。
“想要儿子”的欲念越来越强烈,李存勖终于闭上了眼。他鼓起所有的勇气,嘴唇翕动:“玉儿……”
话尚未出口,小太监恭敬的声音响起:“韩贵妃到。”
韩玲着一身樱紫色宫装,仓皇地步入大殿。大约是闻讯后匆忙赶来,头上的步摇也未扶稳,就那样松松地插在发间,失去了往日的雍容气度。
她跪在天子脚下,哀痛欲绝:“郭大人被奸佞所害,臣妾深感痛心,刘氏此番行径,不亚于毁我大唐长城。她犯下如此重罪,就算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但臣妾怜惜皇上,还望皇上听臣妾一劝。”
“臣妾无能,陪伴皇上二十余年都未能有孕,宫中姐妹众多,也不曾有一人顺利诞下皇嗣。朝中一日无太子,社稷便一日不能太平,还望皇上为了天下安宁忍辱负重,让刘氏把孩子生下来。”
李存勖眨眨眼,伸出一个手指稳稳指向柴守玉所在方向。
韩玲会意,当即对柴守玉道:“刘氏失德,孩子不宜由她教养。若妹妹喜欢,大可以将孩子抱到华阳宫去。本宫与妹妹情同姐妹,对此毫无异议。”
柴守玉露出一抹了然于心的微笑。
韩贵妃为什么而来,目的十分清楚。
她想当孩子的娘亲。
母凭子贵,皇上或许能多看她几眼。将来孩子继承大统,她还能名正言顺登上太后之位。但她心思迂折,不将心中所想诉之于口,而是用这种弯弯绕绕的方式暗示柴守玉,同时也是一种试探。
柴守玉恩宠过盛,已成韩玲心腹大患。刘玉娘一死,她势必将矛头指向柴守玉。
柴守玉没有多余的心思对付她,也从来没把她当成自己的敌人过,将横刀收入郭威腰间刀鞘之中,仰起了坦荡的脸:“妹妹年纪尚轻,不懂如何抚育孩子,姐姐心思细腻,照顾孩子再妥善不过。”
韩玲脸上浮现一抹喜色,看向柴守玉的目光温和了许多,亲亲热热地抓住柴守玉的手,温言道:“本宫亦没有经验,一人哪照顾得过来,妹妹若不嫌弃,不如和本宫一起抚养……”
柴守玉打断了她:“妹妹年少贪玩,难当大任。皇子的母亲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姐姐。”
韩玲会心地笑了,对着身边的太监道:“还不快去请太医和稳婆。”
刘玉娘听着她二人三言两语就决定了孩子的去处,痛苦地咬破了下唇。
太医很快就到,给刘玉娘号脉后说:“还来得及挽救。”
刘玉娘被嬷嬷们抬着进了内室。
柴守玉等人在外面等。
天空中惊雷炸响,炸裂了浓浓的阴云。人间传来一声啼哭,是小皇子落地了。
嬷嬷抱着个襁褓出来:“恭喜皇上,恭喜两位娘娘,是个男孩儿。”
说完揭开一个角落,孩子的脸便露了出来。皱巴巴的,极为小巧,因是早产,先天似有不足,那呼吸听着端是急促,喉间似乎还卡着痰。
太医下跪请罪:“皇上,皇子身体虚弱,患有哮症,臣死罪。”
“可否医治?”李存勖紧张道。
“精心调理,方可长大成人。”
李存勖在此刻开始后悔对刘玉娘动手,他怎么就那么沉不住气呢?刘玉娘只是一个容器,他跟容器置什么气?等她失去价值以后,再摔碎也不迟。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这结果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李存勖看着小皇子与自己极其相似的眉眼,心中荡漾起别样的柔情。
他抱在手里哄了一会儿,越看越喜欢。郑重地把孩子送到韩玲怀中,拍了拍她的手道:“辛苦你了。”
韩玲觉得人生圆满了。
刘玉娘失去了生存的价值,李存勖欲杀之后快。
太医替她求情:“皇子体虚,周岁之前恐有危险,留着生母,或有他用。”
他说的是大实话。
李存勖思量几许后,道:“留着便留着,送去浣衣所吧。”
“今日就送?”
“今日就送。”李存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柴守玉的脸色,“跟那边的人打声招呼,不必给她好脸。每天洗衣量不得少于五百件,扫地、打水亦可使唤。冷水喝得,馊饭吃得,如有偷懒,棍棒伺候。”
这比要刘玉娘的命还要残忍。
李存勖讨好似的望向柴守玉:“玉儿,你看朕这样安排如何?”
柴守玉道:“皇上安排,自是极好。”
“好。”李存勖受到了莫大的鼓舞,“即刻将刘氏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