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八月开始,直到九月,整整一个多月,京城朝堂之上和民间,关于使团归来之后带来的影响终于是渐渐消退去了,更多的人开始关心哈密那边的榷场什么时候能正式开起来,关于经营类又有什么样的限制与要求。以及相关的,在这个事情中,有哪些人家,能够得到好处。
随着拜牙被定罪,榷场开设的相应规则也正在完善中。如何设点,如何收税,如何结保,如何检查,如何防范走私等等,需要做的事情有很多很多。
这些,其实大体上就应该是户部去拟定,再交由阁老探讨,陛下审阅,说起来,户部的钱尚最近真的是忙得脚不沾地。
钱尚也算是个妙人,自己部门里从上到下忙得飞起,不乏还有不少人来请托人情想要谋取好处的,叫他烦不胜烦,每天在部中加班到几乎宵禁,而叫他府上的门子,一律不收最近送上门来的礼物。
饶是每天泡在户部将近八个时辰,钱尚对于个中有些事情,还是有点拿捏不定。
他思及去年十一月那成功的盛会,举办前的构思新巧的赞助和和举办中的抽奖,以及葡萄酒现如今在京城中千金难求,十三香远销莫卧尔的火热销售场面,顿时趁着小朝会的时候(人少口不杂,皆是重臣,没御史台那群裹乱的)同陛下提了要求,想要问一问贾总兵西北那边的风俗等等,理由也是现成的——人家这不是刚刚从西北回来么,纸上得来终觉浅,还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比较靠谱。
叫两位阁老和剩下五位尚听得嘴角一抽:这家伙倒是会讨巧,也一点都不觉得向小辈请教有什么损面子的。
叫钱尚说:面子?值几个钱?学到手的实惠,才是看得见的好!
小伙伴的能力被肯定,而且一部尚去请教宝玉这件事叫十六觉得与有荣焉,不过就算是这样,也不能叫他忘记之前朝中的人几乎众口一词拦着自己给宝玉加官进爵这件事的!虽然宝玉刚刚归京就和十六通信说过这个事情,一方面谦虚推辞,一方面也是客观分析——护送使团平安归来这个功劳说大不大,而哈密卫拿下拜牙的功劳,却因为哈密一地毕竟还有不少畏兀尔人呢,不能一下子明面上褒奖太过,不然林如海那边开展工作要受到影响。
今日宝玉当值之时,十六就叫人给他传了话,故而对于下值之后钱尚的邀请是一点也不吃惊。
钱尚依旧是坚持在户部呆到快宵禁,便直接叫右侍郎把贾总兵请来户部待客的屋子里,也是表明了对宝玉的重视,不然随便派个主事什么的去,也是可以的。
正如钱尚想的一样,户部这边态度摆得诚恳,再加上现在西域那边可是贾瑛老丈人林如海的职权范围,贾总兵也不会吝啬于拨点迷津的。
钱尚有心讨教,这是一件好事情,至少说明对方不是一个一拍脑袋就拿主意的屁/股。
宝玉也没什么好遮掩的,把西北那边的见闻给钱尚讲了一讲,着重讲的是那边的风土人情,潜在含义就是那里的消费习惯,最后,还添了几句他自己的想法,譬如说想致富先修路等等。
钱尚能做到这个职位,定然就不是个傻子,交通对于一个地方经济展的重要性他自然是能够理解的,就譬如说,京城附近四通八达,就算是附近的县城也都是上县,每年收上来的税收比偏远地区的一个府还多,为什么?不就是因为人口密集交通便利么!还有,江南那边的几个城镇也不遑多让,为什么?不就是因为河网密布便于运输么?
不然,就按照贾总兵说的,西北一地虽然苦寒,但是遍地是宝贝,若是交通便利,西北的特产矿产木材禽畜等等运出来,当地哪里会富不起来呢?
当然,上述情况是理想状态,宝玉没打算把后世东西部经济条件依旧有差距这事儿告诉钱尚的,就让他慢慢实践出真知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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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尚自觉和贾总兵相谈甚欢,从对方那里学到了不少,于是打算投桃报李,便在之后回了府,同自己夫人说:“下次下帖子,给荣国府那边也下一份么。”
钱夫人同自家老爷成亲二十来年了,哪能不了解他,遂点点头:“老爷放心,届时有酒宴,我会叫老大媳妇儿好好同那林氏好好相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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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在钱尚那边结的善缘,很快就回报到了黛玉的身上,她原是不爱寒暄应酬的,每次跟着王氏和李纨出去,最爱做的就是淡淡笑笑而已,甚至有些时候,听得一群后宅妇人东家长西家短,或者显摆着吃穿用度等等的时候,多是扭头呆的,虽然没做出鄙夷的态度,但是这般不冷不热不融入,叫原先因为她亲爹和夫婿身份地位了不得而聚在黛玉身边想要捧着她的人也无从下手,几次之后觉得没趣,换而去捧李纨了,毕竟李纨的夫婿是嫡长子,日后继承爵位的也是他,李纨虽然古板了一些,也不爱听蜚短流长,但是总比林氏好一些,有时候看着林氏黑白分明的眼睛,那些想要投机取巧的妇人觉得自己心底的几分阴暗心思都被对方一览无余了,站在林氏面前就有些不自在,还不如李纨呢,委婉的吹捧几句,对方的笑脸就出来了。
就是因为太多人在黛玉那里吃瘪,而且王氏这个“猪队友”就算不直接在外头说黛玉的不是,也总爱当众仗着婆母的身份说一些敲打的话,得了黛玉的冷待,讨了没趣和尴尬。天长日久,不免有人传出一些风言风语,说林氏自持身份清高得很,从前在闺阁中就看不起人,现在更甚从前了。
当然,这都是私底下的妇人之间的话,宝玉也是最近回京之后才知晓的,有归来途中宝钗的提醒和归来之后向王熙凤那边求证,叫宝玉觉得,自己的便宜亲妈有时候真氏有点拎不清,当然,玉儿的性格也有些过于刚直了——出去履行后宅政治交际的荣国府二房三人,两个糊里糊涂,剩下一个心里有数也不屑于辩解。
宝玉不屑于靠着夫人外交升官财,只是单纯希望原本就被困在后宅的家中女眷,出去交际的时候,能够除了因为身份带来的荣耀之外,也结识几个真脾性相投的朋友。
幸好,从钱夫人开始,这一情况有了改善,这本就是偷偷传着的小话也渐渐无声息,这是外部因素;内部因素,有老祖宗提点,又有之后王熙凤也重回社交场合,终于也有了微末的起色——要想叫一个人改变多年的脾性实在是有些难,比如王氏这样的,大约只有老祖宗一次一次骂才有用,不过黛玉聪慧,没有什么是她学不会的,只看想学与不想学而已。
老祖宗对黛玉动之以情,黛玉看着老祖宗的银丝与皱纹,就没办法把拒绝的话说出口,再不以身子不适为借口躲避出门交际的事情;王熙凤对黛玉晓之以理:“林妹妹,虽然你嫁给宝玉,我在心里实则还是把你当作妹妹看的。我晓得,你不耐烦这些俗事,觉得她们捧高踩低,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我也不喜欢,尤其是现在我们这一房没了爵位,大老爷又中风了,你当我出去应酬的时候不知道那些人背后是怎么说我的?不就是说我扒着二房,不要脸面地蹭好处么?”
黛玉张嘴想要否认,但是她确实听到过有人对着自己踩王熙凤——那人一定是觉得荣国府大房二房因为爵位的事情,肯定闹翻了,才会在黛玉面前这样说,想要博得对方好感的,谁知道弄巧成拙,得了黛玉一个白眼。后来造谣黛玉目中无人高高在上的,此人就是主力。
王熙凤看黛玉的脸色就知道这话没少人说过,她哈哈一笑:“这有什么,再难听的我也听过。而且这些人,也就只敢在背后说说了,我再如何,还是王家的出嫁女,还是二房当家太太的亲侄女,我们家那位和宝玉的关系依旧亲密,她们那些长舌妇也只敢暗地里嘀咕,若是有当面说的,我啐过去都没事——不过只这些是不够的,我啐一口,当时心里是爽快了,传出去,也止不住风言风语。为什么?因为我自大老爷中风之后,少有出去交际,没有几个人替我说话呀。我坏了名声不要紧,我还有巧姐儿,还有蓬哥他们,他们以后出去交际也好,再过几年要相看了也好,都是需要平日咱们累积下来的好人缘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