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四权定一衡 (第12页)
“邓玉匠，您看这块玉，到底做个什么好呢？”
监工把江花玉带回了华阴城自己家中，跟华阴最好的玉匠商议如何琢法。一整天下来，邓玉匠观察着玉料，提了好几个想法，皆不甚佳，正踌躇间，忽听有人敲门：“爹爹，爹爹！娘叫您赶紧回家，家里出大事了！”
“出大事了？”邓玉匠听出来，正是自己七岁的儿子虎子，忙告了个不是，“监工老爷，请恕学生失礼了，明日再来！”
邓玉匠远远就看到，家里来了一队官差，挎着刀执着棍，耀武扬威。邓娘子可算是盼到了丈夫，忙迎出来，拉着他低声说：“官差说咱家的磨子是一块奇石，要抬走给太师贺寿，还要拆咱家的门呢！”
“什么？磨子也能是奇石？简直匪夷所思！”邓玉匠振臂就要往里面走。
“你又要跟人理论？歇了吧！又跟上次一样，让人家打断了胳膊，三个月都没法碾玉。算了吧，算了吧，民不能与官斗。你就在旁边坐着，让他们看见咱家有男人。我拿点钱，打发他们走就是了。”
邓娘子开箱奁取了些碎银子，满脸堆笑，把官差都送走了。
关门上闩，邓玉匠叹息了一声，宽慰了一下妻子，哄着小女儿冬妹睡着了，便叫过虎子来，检查他今日习的字。
细细检查过，已到了掌灯时分。虎子得了赞美很高兴，他眨眨眼睛说：“爹爹，我看到隔壁玉娘姐姐今天没戴孝，戴着大红花，倚着门站了一整天。他们家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邓玉匠一听此言，神情凝重了起来，吩咐虎子自己玩儿去，提着灯，敲响了邻居李家的后门。
李家大嫂过得很不容易。丈夫被抓去当兵，公公上山采药被虎咬死，婆婆一病不起，不久之后也去世了。两场丧事，再加上中间请医吃药，李家已是家徒四壁，办法都想尽了，亲友们都不肯往来。全靠李大嫂织作，母子三人才不至于衣食无着。偏偏朝廷无道，人丁赋税都已收到三年后了。官差催税不肯稍缓，看李家交不上来，竟想把那十一岁的女儿玉娘官卖了抵税款。李大嫂苦苦哀求，好歹留下了女儿，宽限数日。弱女子孤身一人，上山采药，三天三夜不见归来，只怕凶多吉少。玉娘她……她别不是要走那条路了吧？
来开门的正是玉娘，小姑娘瘦骨伶仃，面有菜色，已是深秋，她还穿着布满补丁的单衣。
“玉娘，你弟弟呢？”
“他已经睡下了。”
“今天你……你不穿孝服，还倚门站着，是什么意思？”
“我……我……”玉娘低下头去，嗓音晦涩起来。
“你是不是要做……玉娘，你清清白白一个姑娘家，可不能做那种事啊！”
多少天来，玉娘终于听到了一句关心她的话，忍不住抹起了眼泪：“可我实在没有办法了！三天三夜了，娘还没回来。明天官差一来，交不出税怎么办？我被他们官卖了，一样保不住清白，留下弟弟一个人可怎么活？”
“好玉娘，别哭了。”邓玉匠递给她一块手帕拭泪，“昨天刘员外家的公子大婚，你没去讨喜钱吗？”
“去了，可那些乞丐都是有帮派的，我不敢跟他们抢……他们打坏了我不要紧，难道要弟弟反过来照顾我？讨来的喜钱本来就不多，还让放贷的看见，七盘八盘，都盘去了。我只有……只有这身子……”
“玉娘，你千万别这么想！你才十一岁，做了这事，以后还怎么见人啊！”邓玉匠从袖内取出些碎银子，“这点钱你收下吧——可千万别再让放贷的看见了。先把税交上，要是还有多的就量麦子磨白面，吃上一阵。你娘是个好人，圣母娘娘保佑她，她会回来的。”
回到家中，就看见邓娘子脸色不悦：“你给了他们多少钱？”
“灯火昏暗看不清，用手一略，二三两吧。”
“二三两？”邓娘子絮絮叨叨，“我们家有多富吗？冬妹都得捡虎子的旧衣服穿！她现在小，还能糊弄，以后长大了怎么办？她问我要花儿戴，我就说买花儿的钱都让你爹送人了！碗米恩，升米仇。他们家以后再有什么难处，第一个就要来烦你——你不帮，他们还要怨你无情呢！你这是丢了银子还要赔人情！”
邓玉匠笑了笑：“我以后再要给谁银子，先跟娘子商议。娘子若不答应，我绝不送出去，这样行不行？娘子，你也别心疼那二三两银子了。我又接了一桩活儿，很快就能把钱挣回来了。”
邓娘子脸色稍缓：“什么活儿？”
“华山圣母宫，他们请我去碾玉。”
“碾什么？玉料谁出？”
“玉料是现成的，一块上好的蓝田江花玉。碾什么还没定呢。我再好好想想……”
夜静更深，邓玉匠披衣而起，独坐月下。他用手比着那块江花玉的形状，却总是心不在焉，一会儿想着如狼似虎的官差，一会儿想着受尽欺凌的弱女，一会儿想着欺软怕硬的恶丐……都说天地公道，为什么作恶者享尽尊荣？都说神佛慈悲，为什么安善人无路可走？
华阴县令贪功瞒灾，对朝廷不报华山地裂，只报天降七彩祥瑞。百姓的房屋受损，钱却花在了重修圣母宫上。似他这等尸位素餐之辈，圣母娘娘也会赐福于他吗？听说，华山圣母掌中的宝莲灯，象征大爱和仁慈。可是天下这么大，受苦的人这么多，一盏宝莲灯，又能照见几寸光明呢？
邓玉匠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他一拍石案，将衣袍一推：“有了！”
次日，邓玉匠喜滋滋地把江花玉捧回了家中。
碧青的玉料放置在铁制的圆盘上，邓玉匠以盆水盛解玉砂，蹬动脚踏，圆盘转了起来，他用解玉砂磨削着玉料。
虎子坐在一边看着：“爹爹，您要做什么呀？”
“宝莲灯。”
“什么是宝莲灯？”
“是圣母娘娘的法器。圣母娘娘举着宝莲灯保护我们，有它在，我们就什么都不怕了。”
“爹爹做的是真的宝莲灯吗？”
“不是，爹爹要碾玉做成宝莲灯的样子，捧在圣母像的手中。”
“不是真的宝莲灯，还能保护我们吗？”
“我们把玉做成宝莲灯，献给圣母娘娘，圣母娘娘就会听到我们的愿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