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众人之所恶 (第12页)
三生殿后堂，南海观音正与玉鼎真人隔几对坐。
“私了？”玉鼎真人气不打一出来，“我在下界好不容易配齐了药，全洒了。要私了，赔我一瓶杨柳甘露！”
观音一听此言，冷哼一声：“那得问你徒弟，为什么要私囚斗战胜佛？救治孙悟空的时候，甘露都用完了。就算没用完，师兄你这也太过分！”
“你住了！少套近乎。昆仑山没有你师父，这里哪有你师兄？”玉鼎摇着小扇子，“怎么？你们怕我徒弟恢复是不是？也罢，我也不要你赔我的药了。我只要一点——你们不许再操控舆情，置喙司法！让那些静坐的人都散了，也不许再煽动众仙上奏折！”
“玉鼎师兄这是在说什么？民意如此，与我们何干？”
“看不到静坐的人散去，看不到众仙的奏折停下来，我们就公堂上见！”
当曲星君走进真君神殿的时候，不由得喟然感叹：“杨戬啊杨戬，当初伐纣是为了什么？忘了吗？何以自己反而成了独夫民贼？难道不记得姜太公的话：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
坐在案前，想要翻阅几卷公，忽听喀哒一声，案从中间裂开，露出一条黑黢黢的裂痕。往两边推开，只见里面满满当当都是卷。
曲星君随手拣出几卷浏览一番，就心惊不已。那些都是旧案的卷宗，都分门别类整理好了。命人全部抬回曲府，废寝忘食细细查看，又派人按照卷宗的记录查访——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些才是八百年来大小案件真正的卷宗。
根本没有多少需要平反的，即使让曲星君自己来，也不能判得更公正了。那些明显需要平反的，也多是近几年的事，显然是刻意留给继任者树典型、为新天条的推行铺平道路的。
新天条不是空穴来风，有人早已尝试过了。
难怪啊！当初他只扫了一眼补天石，就忍不住击节赞叹——也不知女娲娘娘是派谁把这套天条镌刻入补天石的，一笔字写得端庄典雅，令人观之而三月不知肉味。等到安排人手抄录字时，就更诧异了——每一列都不多不少恰好三尺长，这是写惯了公的人才会有的习惯。
难怪他能把众仙驳得哑口无言。这本来就是他自己定的规矩、自己搭的框架，还能不游刃有余？
懂了，他都懂了。
可是他又不懂了——杨戬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若说他重法度，为什么要阳奉阴违写下两份卷宗？若说他轻法度，就这样继续干下去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要摆下这样一场惊天大局，宁愿自己沉入黑暗也要把这份法度推到阳光下？该说他一手遮天、胆大妄为、视法度为无物，还是极心为公、略无二虑、甘冒天下之大不韪？
罢了，不管怎么样，幸好这个人已经被贬去了——今天为改天条，他能把整个三界都算计进去，明天或有他事不遂其意，谁知道他又会做出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来？他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自己的生死荣辱不在乎，千秋万代的声名也不在乎。现在走对了路还好，将来一旦走错了路，又有谁能拦得住他？
别人不知怎样，他是绝不敢与这样的人共事的。
忽然又想起杨任，不由得一笑，这个促狭鬼！你想给你的老战友求情，却不直说，绕着弯儿让我找卷宗。但不知他的谋划你知道多少呢？也罢，少不得我也和上一曲，看你能不能听得出我的弦外之音！
这时，门官又进来了：“星君，陛下与娘娘传您瑶池见驾。”
“陛下与娘娘传我？”曲星君忙整理衣冠，匆匆找了一个吏，交代道，“你取一份新天条的抄本，到岁府去交给甲子太岁。就说我的话，舆情汹汹，难堵悠悠众口。请他帮我参详一番，按照新天条，怎样宣判才能让三界都心服口服？”
曲府门前的众人已经散去，终于可以走正门出去了。
瑶池中，帝后并坐，曲星君躬身施礼：“参见陛下与娘娘。”
寒暄几句，王母进入了正题：“杨戬罪案，曲星君准备如何宣判？”
“私设刑堂，滥用刑罚，排挤同僚，构陷忠良。念其重伤在身，特施恩典，应着监|禁三百年。”
“岁府报上来一些地仙的折子，都是要求重重惩处杨戬的，没报上来的还不知道有多少呢。天仙直接呈给陛下的，也是要从重惩处的多，求从轻发落的少。陛下和本宫，总不能让众仙寒心啊。”
“娘娘，若是当真从重处置了杨戬，众仙才会真正寒心。”曲星君不慌不忙，“杨戬在庭审上滔滔雄辩，凡有识之士都看得出来，他并不是无理，此其一也。新天条甫出，正需立信，让三界都看到天庭谨遵女娲遗命之志，此其二也。对犯官的处置要有底线，这样众仙才能安心效命，不至于人人自危，所谓千金市马骨，邀买英雄才子之心，此其三也。有此三条，望陛下与娘娘明鉴！”
“本宫与陛下要考虑考虑，你先回吧。”
曲星君施礼告辞，走出了瑶池。王母摩挲着金杯，暗自思忖。
玉帝放下金杯：“娘娘，你看曲星君这个案子断得如何？”
“臣妾看？”王母微微一笑，“好极妙极。”
“监|禁三百年？这也太轻了吧！”
“咱们还得靠阐教削弱佛门，这个时候跟阐教交恶有什么好处？”
“难道就这么罢了？”
“陛下，人神能不能通婚，这根本不重要。”王母倾身向前，靠近了玉帝，“废除天劫，地府分权，勘查、词讼、审判各成一体……这每一个具体的律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大权掌握在谁手里。因为律典只是落在纸上的字，只有掌握大权的人，才能决定哪一条有用。臣妾有一计。只要依计行事，有朝一日，众仙——包括杨戬，都会痛哭流涕地求陛下重主大局。”
“哦？娘娘有何高见？”
“新天条中所有的法条都要遵从。但有一点，不管什么事，只要有人聚众来闹，不管有理无理，就算是违背律法，陛下也要依从，而且要做出畏民之口犹如畏虎的样子。新天条出世，本来就是乌泱泱一大帮人打着三界众生的旗号，上天来闹才闹出来的。您对这种事包容，也没人能非议。对沉香，要千般捧万般顺，但不要给他实事做。一个人空有虚名而无实事，就会整日惹是生非。对他的那些伙伴们，能分化就分化，能冷淡就冷淡。那些帮助他的妖魔，要一个一个清算——反正现在也没了天劫，没了共同的敌人，他们还怎么抱团？总之，要孤立这个名不副实的小英雄，让三界都看到他的愚蠢和无知。我们就是要让众仙看到庸众之恶，这样他们自然会怀念旧秩序，就会请陛下出来重新掌握大权。”
“这……娘娘有几成把握？”
“几成把握？当年杨戬与西海三公主的婚事，臣妾建议陛下降旨特敕，过了一千年，他果然低了头，解除婚姻，上天为官了。这就叫欲将取之，必先予之。让他们自己碰得头破血流，他们当然会心甘情愿地回头。陛下，您依然是三界之主，依然坐着凌霄宝殿，就算夺不回大权又有什么损失？您做的一切都是依着新天条和三界众生的意思，谁又能说您一句不是？此计值得一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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