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公府上下被两种极端的心情包围着,先前一直担忧皇上怪罪,很多人手已经被国公老妇人遣散,只留了些家生子和心腹在府邸,这些人也都是自愿,去留随意。
留在府中的人日日惴惴不安,为了恩情,大义,或者富贵留下,生怕哪天醒来大理寺和兵部的屠刀就落在脖颈处,现在皇上都承认了国公爷的功劳,这些下人们赌对了前途,三公子一回来,安国公府定能重振旗鼓。
所以今日出殡,府里这二百人悲喜各不同,悲得是南宫家忠魂,喜得是后继有人。
夜,安国公府。
“阿玥,今日你有没有受凉?”
国公老夫人坐在榻上招招手,让南宫玥坐到自己旁边来。
“祖母放心,已经热水沐浴,喝了姜汤。倒是您,今日为何还这样悸哭,伤到身子!”
国公夫人想起丈夫、儿子、孙子免不了又是一阵伤感。
片刻后,再看看眼前的小孙子,欣慰道:“你这几年长大了,终于开始关心外界的人和物了,你能惦记着祖母,祖母很知足。我人已经老了,活一天赚一天,你就随我吧。”
“可是您的眼睛…”南宫玥不忍道。
“祖母眼睛瞎了,心没瞎,你是个好孩子,如今南宫家已正名,丧事大办,你若入仕为官我不拦你,但是前路艰险,有事莫要瞒我!”
“祖母,您别问,也不要担心,安安心心养病。”
老夫人叹了口气道:“咱们这国公家看着高门显赫,实际上朝中大家都不敢与咱们家来往过甚,害怕圣上起了疑心,就连家眷们也是礼尚往来,皆是些泛泛之交。你大嫂自噩耗传来,日日以泪洗面,抱着瑶儿疯疯癫癫,若不是今日吃了些安神定醒的汤药,怕是要当场遭人非议,你二嫂娘家人三月前就来了府上,想为她重做打算,日久天长,她们都留不住的。现在你要从头开始,重振南宫家,这条路不好走啊!”
大夫人柳青涵与南宫谨成婚九年,除了新婚伊始如胶似漆,剩下的时间里都在等待她的夫君归来,常年掌管家中各事,应付人情往来,算得上精明干练的一家主母,只因为听到噩耗难以接受,心智疯魔,总是抱着女儿南宫瑶说她要去西北……
二夫人王月茹单纯可爱,心思简单,遇到此事却毅然决然的拒绝了娘家人的规劝,执意要留在府里,接过大嫂肩上的重担,跌跌撞撞的学着成长,理财治家。
“大嫂我会寻人好好医治,家中先劳烦二嫂掌管,待时机成熟,我会替兄拟放妻,还她们自由之身。”
顿了顿,南宫玥又道:“人生如逆旅,就怕迈不出第一步,迈出去就得一直往下走,总有一天,会到达终点。祖母不必为我忧心,现如今大皇子谋反全家被斩,这是庆帝在剜肉止疮,想以此将漠北一战的过失都算到大皇子身上,停止这场宫中、六部、边疆之间的党争之祸,世家大族因为皇帝死了儿子也会收敛一段时日,他们想要息事宁人,那不能够!只有将这水彻底搅浑了,将这池子里烂掉的鱼都扔出去,我才能彻底西征,为祖父哥哥们报仇!”
南宫玥语气坚决,目光里沉甸甸地。
老夫人握着他的手,觉得自己心里又是怕,又是喜,怕这个孩子置于危险之中,喜这个孩子懂得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不枉费她当年力排众议坚持要把他接回府里。
“你凡事小心!与太子不可走得过近,他虽是我的外孙,却也是一国未来的储君,怎能看你将朝堂搅得血雨腥风而袖手旁观,若他日后重用你,也是一把双刃剑,不管是太子的处境,还是以后贵为新君,他都会只想着巩固自己的实力地位,不会赞同你攻入北凉的复仇大计,所以,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你必须韬光养晦,不然,我南宫家将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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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玥点头,并没有将心中所想真实表露,他希望祖母能少操心些事情,活得久一点,活到亲眼看到他为南宫家复仇的那天!
“今日宰相张炎趁请安的时机,向我提起你与婉婉的婚约…”老夫人说到此处不再往下。
“嗯,过两日我会登门拜访,到时候商量一个万全之策退婚,不会伤到张家的颜面。”南宫玥垂着目光道。
“退婚?为何?”祖母将他手握紧。
南宫玥反手安抚上祖母干枯的手背,示意她不要激动。
“眼下我无心成婚,漠北一战还有诸多疑点,宰相张炎也牵连其中,况且,婚约是十年前父亲和张炎的笑言,并无真实下帖立约。”
祖母不解道:“虽是你父亲与张炎醉酒后的笑言,这么多年京中贵族多次上门求娶,婉婉都没有答应,明摆着是在等你,若不是年初皇后薨了,需行四十九日国丧,又遇漠北开战,你与婉婉现在早已是夫妻,你若不喜欢她,为何打算议亲时你没有拒绝?”
年初,他人在江南的一个小镇,烟雨朦胧,雾霭沉沉,收到家一封,是祖母询问几时归京,十六岁离家,十八岁归程,这是他和祖母的约定。
算算日子应该是要给他议亲了。
十年前,父亲南宫裕和宰相张炎谈经论道相谈甚欢,酒后二人戏言要结为亲家,因大哥南宫谨已定下婚约,就让张炎在剩下的两个儿子里挑选一个。
二哥南宫奕少年英气,俊朗无双,本应是最好的人选,张炎却偏偏选了进府半年,寒症病弱的南宫玥,这在当时都被人们认为是宰相喝多了,嘴瓢了。
后来南宫家主母杨氏病逝,府中人都不待见这个三公子,大家都传是三公子八字太硬,克死杨氏,是前世的孽来讨债的。
父亲心灰意冷去了交州,自己则被送上寒隐寺。
等到此事再被提起,南宫玥已经十六岁,准备去远游,宰相张炎权势进一步扩大,每逢节庆都要来安国公府拜访。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打算联姻的意思。
张顺婉过了及笈之礼后出落得越发明艳动人,如出水芙蓉,纤纤玉立,琴棋画样样精通,诗礼仪博古通今。每每出现在众人视野里,都是争相效仿的典范。
如此秀外慧中的女子,是多少儿郎梦寐以求的妻子人选,是多少士族大家巴结奉承的家眷对象。
偏偏这个从小病秧子的南宫玥不甚在意,对于其他人的调侃恍若未闻,与张顺婉在宫宴上见过几面,行止有礼,进退有度,内心也有过少年时代的朦胧好感,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印象里的那名女子除了美,就没有再深刻的记忆。
更何况他将来要做的事情非同一般,最好不要有家室子嗣的掣肘,所以他拒绝联姻。
“祖母,今时不同往日,过去我只想做个闲人,现在这样的处境,不能再牵连到别人!”南宫玥回道。
祖母惋惜的说:“婉婉是个好姑娘,她一直在等你,拖的年纪都大了,现在再去退婚,你如何交待!更何况南宫家出事后,她不畏人言,亲自登门拜望,十分懂礼知节,此时再说退亲,真的伤了她的心。”
南宫玥起身,眼中一片清冷道:“祖母,此事我自会处理,今日您先休息吧。”
“哎…”
老夫人知道这个小孙子的心性,他决定的事情,泰山难移,自小又少言寡语,什么都闷在心里,现在什么事情都不让自己掺合,为得就是让自己养好身体,罢了,就由着他吧!
踏出门外,连绵半月的阴雨终于停了,大庆的土地仿佛被雨水泡的动摇了根基,夜幕出现了多日不见的星辰,南宫玥望着月色,心中惦念起一个聒噪的姑娘:她,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