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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悲切切

陆允之紫色瞳孔慢慢扩大,慢慢抽回冰凉的手,眼睛怒视祖父,一颗滚烫的泪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 ,“起初我也是不信的!我不相信凶手是二叔,我更不相信您会偏袒徇私!可是派去黔州的人昨夜回京了,与二叔假扮船夫杀人灭口的暗卫已经招认,他现在虽是二叔管家,但仍是我陆家家奴,全家身契都在我手里,我用他两个女儿身契威胁,他才肯说出实情,当年,是您下令灭口!是您遮掩了真相!是您包庇了真凶!直到现在,您还要护着二叔吗?他是我的杀母仇人啊!”

陆太傅脸上痛苦至极,这是他无数日夜都不敢面对的噩梦场景,终于还是发生了。

他捂着心口,嗓子如灌了泥浆一样艰涩,“那要我如何?当时你母亲已经断气!我不能把你二叔全家都杀了陪葬吧?”

陆允之愤恨起身,声音刺耳控诉,“我母亲远嫁而来,朝耕暮耘,相夫教子,助您登上太傅之位,换来的竟是被人下毒谋害,一尸两命!陆家世代香,百年大家,竟也这般龌龊不堪吗?你们敢做不敢认吗?”

陆太傅难过的流下泪来,控制不住颤抖,后退回床边,靠着床柱无力的坐了下来,悲痛至极的说道:“是我的错!你父亲和你二叔从小就性格相左,一个温尔雅,聪慧过人,一个鸷狠狼戾,胜负心重,我一直忙于朝事,忽略了他们二人成长,你祖母对你二叔十分偏爱,他比你父亲会讨人欢心,总是会伴在左右,渐渐地,他想要什么,你祖母都会满足,即使犯了错,也会替他遮掩求情,吃穿用度都是以他为先,这就让你二叔越发跋扈自私,仿佛他才是这国公府里的长子!而你父亲整日读问道,也不与他计较,直到你祖母过世……”

陆太傅哽咽一下,继续说:“这府里再也没有娇惯你二叔的人了,我又过于死板和严厉,总是夸耀你父亲,斥责你二叔,这让他心里早就生了怨气,暗下决心要做得更好,证明他才是陆家独当一面的顶梁柱,后来,他功课,武艺,章样样超过你父亲,靠着自己的能力入仕为官节节高升,那时他春风得意,总说你父亲百无一用,不料圣旨赐婚,他眼睁睁的看着你父亲娶到县主,继承爵位,在京城不费吹灰之力就得了权势,他不甘心,很快便也成了亲,你二婶诞下浅月后肚子再无动静,反而是你母亲,闹和离时怀了你,因你是个男孩,所有荣誉和欢喜都给了大房,你二叔很不高兴。后来,他纳了很多妾,一直生不出男孩,再看你们一家其乐融融共享富贵荣华,心里就起了变化。”

陆允之拳头握得紧紧的,强忍着愤怒听下去。

“他让你二婶去城外买了麝香回来,把它制成息肌丸,哄骗你母亲服下,说是能让皮肤更加白嫩,身材更加轻盈的美容药剂而已,因你母亲习武,身骨一直健硕,又因生育后体型走样,一直想寻个良方改善,他们妯娌素来相处融洽,故而没有猜疑,十分信任的吃了一个月,所以……所以在骑马场上发生了那样的事。”

县主死时陆允之只有三岁,个头很小,站起来只到大人膝盖处,他清楚的记得那天母亲从马上摔下来时,下半身都是血,父亲把他扔在看台上,独自飞奔下去,紧接着,更多的人跑了过去,当小小婴童挣脱奶娘禁锢翻越栏杆后,父亲已经抱着母亲离开,无数条大人的腿成了难以逾越的阻隔,他追不上父亲,看不见母亲,泪水模糊了眼睛,第一次感觉害怕。

后来,母亲要断气了,他乖乖的跪在跟前,妄图用自己温热的小手给母亲冰凉的身体添加一丝温度,可是他的手太小了,只能抓住母亲两根指头,母亲一句话都没有留下,只用充满爱意和留恋的目光看着父子俩,好像要把这两张脸深深地刻在脑海里,哪怕喝下孟婆汤,也要来世去寻他们一样。

事后,母亲陪嫁的丫鬟,家奴和自己奶娘齐嬷嬷,通通遣回原主家,二叔安排水路返乡,出发第三日就遇到了海上风暴,全船上下,除了二叔和几个船夫,竟都沉海而亡,没过多久,给母亲看病的医倌全家被炭烟闷死,城外采药的一个药师被半路出现的山匪一刀毙命,二婶的贴身婢女失足落水而亡……

徐家听闻噩耗悲痛不已,直接上请奏希望皇上调查死因,而陆明赫为了保住陆家,逼迫长子陆东威做了假证,证明县主是自己不知有孕,冒然骑射,导致流产丧命,实属意外,愿终身不娶以祭亡妻。

庆帝派人大查特查半年之久,最后象征性的罢了陆东威官职,罚扣陆家俸银,将二房调离出京,贬到西南,后又调入江浙……

徐家那时也正处危机漩涡,庆帝本打分散徐家兵权,各个击破,却又碍于海盗倭寇袭扰沿海居民,不得不暂缓动作,县主一死,庆帝非但没有夺取上层将领军权,还把水军操练的军务交给了徐家,就是为了拉拢人心,以免激怒徐家。

而徐家想报仇也心有余而力不足,更何况他们无凭无据,只能接受庆帝从中调停,接受这个现实。

然而,县主不知自己已有一月身孕,二房其实也不知。

陆太傅痛彻心扉,无颜面对孙儿,但一想到子孙以后反目成仇,还是舔着老脸央求道:“允儿,你二叔和二婶并不知道你母亲怀孕,他们没想要谋害她性命,只是想断她生育能力,别让大房再有子嗣,因为你二叔了解你父亲,知道他不会再娶,所以才想出这个浑招!谁知你母亲刚好怀孕,这才酿成了不可挽回的惨剧……”

“若我母亲没有怀孕,没有死去,这件事永远不会有人发觉,对吗?”

陆太傅急忙解释,“我并非要为你二叔家脱罪,事后我命人送去了同样的药丸,让你二婶吃了半年,导致她再也无法生育,又命你二叔跪在你母亲排位面前,每夜受鞭挞一百鞭!你父亲对陆家寒了心,又无颜面对你,每天都痛苦不已,选择上山修行寻求解脱,而你二叔幡然醒悟,对你充满愧疚,愿意把陆家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你,愿意承担陆家所有的责任,为我分担解忧,这些年,他只有六个女儿,也算是上天的报应,叫他绝后,叫我陆家绝后!”

陆允之浑身僵硬,突然大笑,“哈哈哈……祖父,我说咱们世家没有是非对错,只有利益争夺,不是吗?连亲人的命都可枉顾,只计较眼前的得失,心真是硬得可怕!这样的亲人让我觉得恶心!还想让我延续这样肮脏的香火?哈哈哈……这等忠义尽亡,良心俱毒的家族早该断子绝孙!您自己多保重!孙儿告辞!”

陆太傅慌了神,跌跌撞撞从床边跑过来,想要拉住陆允之衣袖,可惜,陆允之步伐过于坚决,快速甩袖而去。

陆太傅扑个空,苍老的声音呼喊着,“允儿!祖父求你了!放过陆家吧!”语气悲凉,充满祈求。

陆允之脚步停顿一下,没有回头,背影如山脊一般僵硬,他突然理解父亲当年的软弱,一边是挚爱的妻子,一边是血浓于水的家人,难道真的要为了一个已死之人状告自己的弟弟,弟媳吗?谋害当家主母是重罪,这等丑闻爆出,几乎断送了陆家前程,陆明赫那样心高气傲的人怎会受人指指点点过活,公之于众就是要陆明赫去死一般。

更何况县主身份特殊,若江州徐家知道女儿惨死,定会去庆帝那里讨个公道,为了息事宁人,二叔和二婶性命必将不保,这些都不是父亲想要的结果,也不是祖父想看到的家破人亡,只能将真相掩埋在这深宅大院里,日日受内心煎熬。

而自己呢?

陆允之心真的很痛,痛到无法整理脑中的杂乱,他什么都没有答应,冷漠的离开了。

陆太傅眼中一片水雾,那个抱在怀里奶声奶气叫着“祖父”的孙儿再也不会原谅自己了,那个无数日夜缠着自己讲故事的孙儿再也不会回来了,那个与自己相依为命,承载陆家希望的孙儿恨透了这里……佛祖啊佛祖,我求你那么多年,终究还是孽债难偿……

天旋地转,陆太傅整个人栽了下去,脑袋重重磕到门槛上,眼睛疲惫无力的慢慢合上,嘴角渗出一股鲜血,只有一只苍老的手仍向前探着,试图挽留永远失去的东西……

周成一声惊呼,“老太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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