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他随性,则是杀人的时辰,或者条件极乱。明明是个杀手,时常也有兴起的时候,高兴了,杀一家人庆祝庆祝,不高兴了,杀一家人泄泄愤。他的一生,不止是杀人不眨眼那样,可谓是命如草芥,杀人如麻。
后来,有一次他拿人钱财,领命杀人时,原是也该满门屠尽的,却不想独独留下了那家人的小女儿,天生目盲之人。
他与那小女儿虽是同岁,可完全属于不同路数之人,到底是如何产生情谊的众人无所得知,只知道后来,有人趁他出去时抓了那女子以此作为要挟,以一生的杀手生涯为条件,来换取那女子的性命。
他都没有挣扎一下便答应了,入狱之后,那些人其实并没有放过那女子,只是他再也没能听到有关那女子的消息,心中应该也一直以为她还活着吧?还在这世上。
再后来……
没有后来了,那是十多年前的事儿了,虽然当时在众人心中造成极大的惶恐,可时间久了大家也淡忘的快。毕竟嘛,谁都很忙,没空再勾挂着过去了的事儿。
这事儿发生时,傅向秋还是名少年,记得住的本就不多,此时若非突然被提起,他可能都再也想不起来了。
只是做梦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这名风云一时的“虎嗟夫”,并且还同住一间牢房……
是该表示高兴敬重?还是该礼貌性的畏惧一下呢?
傅向秋再次看向老虎时,只见他嘴角一歪,有意轻哼一声后,不愿再理隔壁的人,反而再次把傅向秋从地上抓了起来,道:“你呢,年轻人。”
傅向秋愣,“我什么?”
老虎道:“你年轻轻,只怕才三十有余吧?就这么认命了?”
傅向秋嘴角一阵不自然的抽动,隐忍道:“抱歉虎前辈,我才年过二十,余三。”
唔……
老虎沉默了一下,随后笑道:“小伙子,挺早熟哈。咱先不管年岁多少,按照你方才的话语和我们的推断,你当真甘愿就这么含冤而死?白白便宜了那些作恶之人?”
傅向秋沉默了一会儿,拳也握的更紧了,心有不甘道:“还能如何?我都签字画押了。”
是啊,还能如何?都签字画押了,不死不行了,就算是出去也是通缉犯,何况这铜墙铁壁的,怎么出得去?
老虎再次捋着不存在的胡须故作思考。
此时,隔壁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唉,父母多慈祥,一朝成白骨,好意为儿寻门亲,不料家破人亡,娇妻撩人入他怀,食我禄,眠我房,夫君下狱命高悬,满腔冤屈无处放,孰能辫我是虎狼?”
说完,他还特意笑了几声。
老虎皱眉,回首往墙壁看去,道:“闭嘴吧你,没读过多少就别卖弄那点儿采了。难听死了。”根本没注意到此时傅向秋越发收紧握住的双拳。
虽然不知道隔壁关押的是什么人,可是傅向秋会觉得,他其实说的很有道理。
一个是堂弟,由于家道中落从小收养在自己家中,无论吃的玩的还是什么,有自己一份便有他一份。
一个是自己的爱妻,曾因为迎娶她而欢喜得整夜无眠,婚后也是百般疼爱包容,没让她受过一点儿委屈,也没冷落了她,该做的不该做的自己都做了,已是仁至义尽。可结果换来的是什么?
是背叛!
是妻弟两背叛!
杀亲之仇不仁,窥伺基业不义,颠倒黑白断人活路不德……此人不除,还有谁是该死的?
想到这儿,傅向秋的拳又收得更紧了,指甲嵌入掌心肉中,丝丝血迹顺着指甲冒了出来。
老虎没再理会傅向秋,而是和隔壁的人来来去去调侃了很久,像是日常爱好一般,轻车熟路,周而复始。
他们讨论的内容,大部分是家喻户晓的灭门大案,有二十几年前的,有十几年前的,也有近来的。或者是某个杀人成性的犯人,他的作案手法,个人癖好,有些什么忌讳,杀人之后又会去哪儿等等等等。
完后,还会特意把故事里面的主人假设成他们自己,“若是我,我会怎么怎么”,听得傅向秋瞠目结舌,大开眼界。
两人一直聊到夜深人静才收声睡去,临睡前老虎突然想起还有傅向秋这么个人,直拍他的肩头道:“对不住了小兄弟,我们年纪大了,就不陪你熬到天亮了,最后一夜,说不定明天等我们醒来,你就已经没了。如此咱们就算是送过你了,就此别过吧。”说完,整个人往草堆上一躺,果真就那么睡着了。
半盏茶的时间都不到,已是鼾声如雷,声声铿锵有力。
唔……
傅向秋无语了,心中是又着急,又无助。想叫醒这位老虎前辈,问问可有什么逃离牢狱的办法?毕竟他们在这里呆的时间太长了,对什么都了若指掌。
可转念一想,要是真有什么逃狱的好计策,他们早就已经走了,哪会心甘情愿在这儿度过余生,又或者怎么会无条件帮助自己逃狱?
天下间怎么会有这类人?呵……
傅向秋摇了摇头,不知是笑自己傻,到现在还心存侥幸,还是在心中自我慰籍,渐渐认命。
回到草席之上,他也顾及不得那上面满是血迹,勾着身子缓缓躺了上去,久久未能入眠。也难怪,明日便是自己行刑的日子,睡得着才怪。
他不怕死,只是心中愤愤不甘,好人蹲大牢,恶人锦衣玉食,逍遥法外。
这世间到底还有多少不公之事儿?人们各怀深仇大恨,至死方休,根本不是一个和平人世该有的样子。
神仙,若是在天有灵,就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人世间吧,凡人们需要正义!真正的正义。
叹了口气,傅向秋试着翻了个身,好让自己躺得舒服点儿。怎知才转过脸去,迎面便伸开一条漆黑脏臭的脚掌,冷不丁踢在他鼻梁骨上,其力道之大使得他也滚了出去几圈。
眼泪,鼻血一道流了出来,疼得他忍不住低哼一声,又不敢快速伸手去擦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