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几日后,也就是在魏兴安九年的六月初,韩王然收到了大将乐弈的急信。
当时,韩王然仍在忙着做战前统筹,为接下来与魏国的这场硬仗做准备,却万万没有料到,魏国压根就没有进攻他韩国的意思。
“怎么会?!”
在看到乐弈信中内容的刹那,韩王然忍不住失神惊呼。
他原以为乐弈的加急信,是为了向他汇报前线的噩耗——事实上,无论魏军强攻武安或者巨鹿,导致这两座城池陷落,韩王然都能接受,可现实却是,魏国对攻打他韩国毫无兴趣。
就如同韩将乐弈一样,韩王然亦立刻意识到了己方判断错了魏国的战略意图,或者说,他们都被魏王赵润那一招虚虚实实的伎俩给蒙骗了。
“不、不……”
韩王然微微摇着头喃喃自语,此时他忽然感觉心口仿佛一阵阵的紧缩与绞痛,这让他感觉有些恍惚,好在右手及时地撑住了面前的案几。
“大王?!”
在旁的内侍,以及殿内方才正跟韩王然商议战争统筹的丞相张开地,骇然看到他们韩国这位君主的身形忽然摇晃一下,仿佛下一瞬间就要昏厥倒地。
尽管韩王然自己及时用手撑住了案几,但依旧无法使殿内的诸人放心下来。
“大王?”
“大王!”
殿内的诸人纷纷围了上来。
面对着殿内诸人关切的询问,韩王然摆了摆手,神色疲倦地伸手抹了抹额头。
丞相张开地欲言又止,最终,他将目光落在韩王然手中那封信上,他意识到,正是这封信,让他韩国君主的精神大受打击。
过了好一会,韩王然这才闷声说道:“都退下吧,让寡人……静一静。”
殿内诸人面面相觑,最终不敢违抗君主的命令,纷纷退离殿外。
“大王……”丞相张开地张口欲言。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韩王然打断了:“丞相也暂且告退吧。”
“……是。”
张开地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识趣地退出了殿外,使偌大的殿堂中,就只剩下韩王然独自一人。
四下无人,韩王然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回摆在案几上的那封信,嘴角旁微微出现一抹自嘲、苦涩的笑容。
不得不说,魏王赵润这招「声东击西」实在是太致命了,将韩国上下骗得团团转,让韩国花了整整两年时间打造的「武安--柏人--巨鹿防线」,以及后续对「邯郸北郡与巨鹿北郡本土战场」的临战准备,全部变成了无用功。
韩王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案几上的一份地图,那是一份以他韩国邯郸北郡与巨鹿北郡为主的地图,地图上非但清楚清楚地标记了当地的地貌与河流,还有一个个特别的记号,来应对分布在当地的粮仓,以及关隘、堡垒、军营等一切原本用来对抗魏军入侵的防御设施——这些,都是韩国在近两年内,花了巨大精力与资金建造的。
还记得一炷香之前,当韩王然还未受到韩将乐弈的紧急信时,他还信心十足地对丞相张开地说,只要有这一道道防线在,纵使是强大如魏国的军队,也别想在短时间内攻打到他韩国王都所在的渔阳郡。
而他韩国,亦能完美履行当年对楚国的承诺,将魏国的军队拖在北原,以便楚国趁机出兵,将强大的魏国拉下中原霸主的宝座。
但一炷香之后,边境驻军主帅乐弈的一封急信,彻底打破了韩王然对这场战争的幻想:魏国欺骗了全中原!
魏国根本就没打算进攻邯郸北郡与巨鹿郡!
他韩国的「武安--柏人--巨鹿防线」,将沦为一个笑话。
“真不愧是你……真不愧是你……”
脸上带着几许苦涩,韩王然喃喃自语,此时的心中,涌现出一种强烈的挫败感。
这并非寻常的挫败感,寻常的挫败,不至于令韩王然如此沮丧,他心中的挫败感,来源于他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战胜他的宿敌魏王赵润。
论统兵打仗,他不如赵润。
论治国安民,他不如赵润。
论勤勉持国,他不如赵润。
好不容易促成了「韩齐楚三国联盟」,试图终结魏国称霸中原的局面,结果却发现,他被魏王赵润欺骗了整整两三年。
似这等在全方位任何事物上的接连挫败,让韩王然难免感觉有种近乎「既生然、何生润」的绝望。
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曾经韩然对此深信不疑。
但此时此刻,他却忍不住想要问问苍天:难道我并非其中的‘斯人’么?为何天生韩然,却还要再生一个赵润?
倘若上苍选择的对象乃是魏国的赵润,那他此前在韩虎、韩武、韩庚等权臣的逼迫下苦苦隐忍十余年,最终得偿所愿夺回王权的这件事,又有什么意义?
越想越感觉无法接受,韩然只感觉胸口一阵阵紧缩,兼之气闷燥热,让他隐隐有些喘不过起来,整个人憋地慌,就连脑门亦逐渐渗出了丝丝热水——这些都是「急火攻心」的征兆。
忽然间,他感觉胸闷越来越严重,渐渐地无法呼吸。
他想站起身来,却不曾想眼前一黑,左腿绊在面前的那张案几上,让他整个人下意识地向前一倾,噗通一声摔倒在地,额角磕碰在王阶的边角,顿时间鲜血直流。
“大王!”
殿外传来一声惊呼,随即,丞相张开地飞奔进来。
原来,丞相张开地在走出殿外后,始终没有离开,就站在殿外等候着召见,毕竟以往几次韩王然因为魏王赵润而精神受挫时,每每都能很快振作起来,因此,张开地认为这次也不会例外。
可没想到,他等了片刻,不见韩王然召唤他,却听到殿内传来噗通一声响动,就仿佛什么重物跌落在地。
他偷偷朝着殿门内张望了一眼,这才骇然瞧见他韩国的君主竟跌坐在地,脑门似乎鲜血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