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光球覆盖下,这片坟地宛如一块强大的磁场。无数弱小的蓝莹莹的鬼火从四面八方的小坟包中渐渐脱离出来,蹦蹦跳跳飘飘摇摇地朝着光球中心飞去——不,与其说是那些小小鬼火自发飞去倒不如说是那个红色光球磁场太强引得它们不得不朝着同一个方向投入自己牺牲自己。
红色光球覆盖的地表越来越大,光球中央的那个身影逐渐模糊,强光的照射下让我忍不住怀疑刚才自己看到的到底是不是真实的画面。
……难道这片坟地里还有像我一样刚刚死掉还没彻底消散魂魄的孤魂野鬼?
——我的个乖乖!这个孤魂野鬼不仅没有像我似的当意识到自己死透了就瞬间丧气还把这片地方瞬间化成了自己修炼的道场,这,这简直是鬼中豪杰鬼中英雄啊!就算死透了到了坟圈子里也绝不放弃炼化其他闲散游魂鬼火,努力升职成众鬼之首!生前是职场领导,死后当鬼中头头!如此有上进心,怎能不让人钦佩?!
我看看车厢中横七竖八躺着的那两位,咬咬牙想,“实在没办法了,总不能让你们俩挂在这儿。我谁也救不了,能力也有限,帮不上什么忙。但说不定这个看起来比我更厉害一些的大鬼头能帮上一帮。”我这么想着,便拉开车门也如同那些零零散散的小小鬼火一般飘飘摇摇蹦蹦跳跳地朝着红色光球追随而去。
飘摇出约莫十来米,我突然悲从中来。唉,我王建国这一世何其可笑!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死又复生,生又复死。可终究,没得到个寿终正寝的好结果。我转过头留恋地看向不远处那个驮着我们三人来到这片坟地的小车——果然不出我所料,这他妈还真是谢盐的蟹壳变出来的!
一只青黑色的巨大螃蟹壳空落落地趴在寒露深重的地面上,众多小小坟包簇拥着它,蓝莹莹的鬼火在它周围盘旋飞舞,仿佛是夏日里不知疲倦的萤火虫。
我假模假式地抬起手抹了一把脸,抹去脸上并不存在的眼泪。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过头,红光映照在我的脸上,我闭上双眼朝着光影间那个身影飞去——
双脚轻盈,微风从腿间穿过。我张开双臂,想象着《还珠格格》里面香妃娘娘被蝴蝶簇拥着翩然起舞和蝴蝶落在心口安然赴死的模样自我陶醉……
——慢着,万一这大鬼头看上我,跟我提条件,让我做他的鬼中夫人咋办?唉,也罢!我既然已经死了,这脸皮也是身外之物。应如是,谢盐,只要能救你们二位,我王建国这张脸不要也罢!
闭眼前行迅疾如风,我心里正想着,鼻尖竟然就撞上了一面坚硬的墙壁。这面墙壁,触手温暖宽广。我的个乖乖,我撞上的,不会是——大鬼头的胸膛吧???
“你想得美。”冷冷的声音如同断裂冰棱直直坠下敲碎冬日河面,我猛然睁开双眼!
耀目的红光宛如滔天业火,藤学一稳稳当当站在红光之中,双足踏地,身前一个长方形的巨大深坑,坑中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见。
并非是他听到了我刚刚自恋的心声,那句“你想得美”也不是在回应我。刚刚离得远只看得到他一个人的身影,现在离得近了才看清楚,藤学一的脚边居然还有个人,只是那人一直抱着他的大腿跪在地上不住求饶,一直都没抬起头,所以我一开始也没注意到。……不过后来那人抬起头仰起脸让我注意到了,我反而倒不愿意注意到了。
话说在我闭眼飞来的一瞬间,原本沉着脸正在狠骂脚边人的藤学一抬起剑指凌空一划,就这么划出来一面结界正好隔绝了我与这四面火红的世界。他这轻飘飘划一下子没费什么力气却将已经抱有“牺牲小我,完成大爱”的本姑娘停止了漂浮前进。可怜我一代天骄,刚刚还幻想着化身成蝴蝶仙子香妃娘娘,如今仙子娘娘没当成,就这么被他双脚离地吊死鬼儿般定在了半空中。
我漂浮在半空中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又使了使劲,却只能“啊——啊——”地做口型。——难道是因为我现在是一只鬼,没有□□的声带,所以发不出声音?
我正在一边“啊——啊——”地张大嘴吐舌头做口型,原本跪在藤学一脚边的那位突然抬头正好看到漫天红光中脸色灰白身上也灰白还不断吐舌头翻白眼的本姑娘我,顿时吓得抖如筛糠,一边抖一边惨叫,“噫!闺女!好闺女!俺——俺也是没办法——俺——恁,恁弟他在学校里打了人——要陪三万块钱哩——闺女,恁可不要来找俺!!!”
抖如筛糠,真是个好词。如果说那位看到我的时候抖如筛糠,那在我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我整个身体也不受控制地抖如筛糠起来。
面容苍白的女鬼凌空抖动,一辈子都在庄稼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实汉子哪里见得了这般阵仗,直接两眼反白,“噶——”地一声抽过去了。
藤学一感觉到自己小腿上缠着的如同藤蔓的手臂一松,垂眼看着地上躺着四仰八叉的人,嫌恶地踹上一脚。然后再次抬起头看向半空中的我,“你怎么来了?”
哈?我还要问你呢!不是你那个好师侄和螃蟹精给我运来的吗?我在半空中瞪大了眼睛,双手在空中先比划了一个手握游戏机的形象,又将双手交叠伸出八根手指做出螃蟹的样子。
“这里不安全。”藤学一看向我的身后,“他们俩呢?”
我继续在半空中比划,“应如是翻白眼了,谢盐哇哇吐血,都等着你救命呢!”
他无奈地抬手揉揉眉心,然后从左手褪下一串红串珠扔到半空,串珠随风而长,待落到我脖颈上的时候竟然已经变得像《西游记》里沙和尚脖子上的那串佛珠那么大。我惊讶地双手捧起挂在脖子上的红色串珠问到,“这是上次你对付Cherr那个宝贝吗?怎么变这么大了?!”
“上次用完我觉得还不够好用,就又炼化了一重,现在给你防身应该是绰绰有余了。”他说完这句话朝着我像是浅浅地笑了一下,但那笑容转瞬即逝。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那笑容是不是曾经真实存在过便感觉到身前的那面透明的无形墙壁正在裹挟着我将我整个身形带领着迅速倒退——
我眼前的视野逐渐开阔,藤学一站在红光中与我遥遥一望,然后双手抱臂,轻盈地跳入了面前的深坑中。
我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那个长方形的深坑像野兽的嘴巴一般迅速吞没掉藤学一的身形,
地面开始剧烈地震荡,仿佛要把这片地面的坟头全都夷平,我的双手攥紧了脖子上的串珠,在半空中紧张地看着轰鸣不止的地面,仿佛在看着一只正在大口咀嚼食物的野兽。
这只野兽吃到了美味的食物,餍足地哼唧着,可那食物却不像它平时吃得那么绵软舒适。那食物像米粥里的石子,肥鱼肚里的刺,它嚼一口,硌一下,吞得越快,刺得越深。
那食物仿佛孙猴子进了妖精的腹,又是搜肠又是刮肚。终于,它再难忍受,响亮地咳嗽一声,地面裂开了一条巨大的缝,而缝隙之中甩出来一个爬满红色符的漆黑棺椁。
棺椁在地面上来回翻了几番,最后竟然是立在了地面上,而那满是符的棺材盖子也是真结实,翻了好几个跟头居然不带散架的。棺材内部噼啪之声不断,好像有人在里面放了一挂小鞭炮,我刚伸过耳朵刚想听得真切一些,那棺材内部居然小鞭炮换二踢脚,“嘭!”地一声,棺材板子炸开了花,棺材内里炸出两个血人来!
这两个血人打得是难解难分,一个血人双手紧掐对方脖子,而另一个血人抬腿猛踹对方下三路。我眯眼细看,那位掐人脖子的血人看上去十分眼熟,周身没有一块好肉,仿佛是先被石板压再被压路机轧最后又滚了一遍钉板,一眼望去仿佛能看出他这一辈子的苦难。我思来想去——嗐,这不是我前段时间天天梦见的那哥们儿么!
我刚反应过来这位血人兄弟是何方神圣,就听得他对面那另一位血人兄弟恶狠狠吐出几个字道,“就凭你,也敢动老子的人?!”
我的个乖乖,这俩血人兄弟你来我往撕扯之间居然是为了个母血人?!好嘛!都当鬼了也难逃三角恋魔咒啊!啧啧啧,啧啧啧,这母血人不知道长个什么天怒人怨的样儿,居然能引得两位公血人缠斗至此,真真可歌可泣!可敬可佩!
掐人脖子的血人动作不甚灵活,被对面的血人兄弟踹了几脚连连后退,口里一张一股黑气喷薄而出。这股黑气既臭且浓,我在半空中不由得替对面正在连环踢的血人摸摸捏一把汗,乖乖,这要是被一口吸进肚子里,只怕比二手烟要毒得多得多了!
相比较之对面那个踢人血人可就灵活多了,眼见着黑气浓重,他身形在半空中一转只背对着掐人血人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个小狗钥匙扣,钥匙扣在指尖转了三转,第三转白光一闪竟然变成了个小狗头形状的葫芦,他握着葫芦转过身来直面掐人血人,那血人被白光晃眼,口中嘶嚎不断,黑气汨汨而出,却被那小狗葫芦一丝不漏地尽数吸纳了!
这可真是个好宝贝!我在半空中看得激动,冷不防脚下一空——我靠,藤学一这个小气鬼,建结界居然还有倒计时的?!我在半空中看戏耽误了太长时间,结界如同泡泡破裂,我竟然就直直从半空中坠了下来!!!
我就这么摔下来不会摔个魂飞魄散吧?!我绝望地闭上双眼正在感叹自己何等倒霉的时候,突然,下坠的感觉变缓慢了,耳边虽然还有风声,但却不是冷冷的风声而是呼吸声,男人的,呼吸声!
我心中一喜——我就说大鬼头会看上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