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压下来,沉沉。
稍时,雷蛇轰鸣,狂风大作,暴雨倾盆而下。
“又下雨了。”伏盖小姐面露不愉,将臭水桶里的脏水直接从窗户倒了下去。
黄色的污水沿着斜坡向下,与雨水合流,带着嗡嗡飞的虫豸,卷着烂泥、垃圾,顺着街道横流而去。
林黛玉坐在楼下的窗前,正出神,一时为这异味而干扰,蹙眉,轻轻将窗阖上。伏盖小姐已经念念叨叨拿着拖把去另一间屋子了。
克爵士说,《错姻缘》在市民剧院的初次业绩也不佳
咚。
他还请自己去商量《错姻缘》的事。
咚。
咚。
不像是雨打玻璃的声音。
林黛玉被打断了思绪,将窗推开一线,蓦然,猝不及防地和一张惨白的脸对上,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小姐,您好心给一点面包吧。”那张脸的主人,见吓到了这位小姐,怯生生地将手从窗台上收回,低低地哀求,连声音也带着点雨气。
她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浑身上下一见沾满了泥水的单薄衣服贴身显出瘦巴巴的身材,湿漉漉的黑成条状黏在深深凹陷的脸颊边。
林黛玉的视线却看向她的腹部——被雨水湿透的衣裳黏在身上,显出了一个挺起的肚子。
是孕妇。
她感觉到了黛玉的视线,下意识地缩瑟了一下,尽量遮掩腹部,声音更低了,“我只要一小片”
“你是怎么进来的?这里的院子门都锁着。”林黛玉从桌上的面包里递过去一片,已经认出了她——这是那天在马车上,一面之缘的那个小修女。可是,她不是在那个青年家里吗?
“后门”,小修女却没有认出眼前的人。她接到面包,甚至顾不得高兴,就着雨水,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他们都说,这一片最仁慈的夫人是这一位,经常会,会施舍,我看后面,嗝,开着,嗝”她吃的太急,噎了一下,张开嘴拼命喝雨水,想咽下去。
黛玉叹息着将水杯递给她,见她一边吃,一边在寒风冬雨里瑟瑟抖。也不问她怎么流落在此,只说:“你怀着孩子,恐怕淋雨是要生病的。你进来吧。我给你开门。”
小修女吞咽的动作明显慢了下去,她吃惊地望着黛玉,又低下头,望了一眼自己高挺的肚子,
摇了摇头。
“你”,见她摇头,黛玉蹙着眉,刚吐了一个字,身后忽然响起一阵尖叫:“天呢!”伏盖小姐扑了过来,手里的拖把穿过窗子,乱打在小修女的身上:“走开,快走开!”
小修女被劈头盖脸的打下来,抱住头脸蹲下,剩下的一点儿面包掉在了地上。
“住手。”伏盖小姐还想动作,林黛玉反应过来,沉下脸,阻止了她。
这位娇客在这里住着时,从来语言温和,态度得体,仪态大方,伏盖小姐从没听过她这样严厉的语气,一时呆了一呆。
趁这机会,小修女从泥泞里挣扎着爬起来,回头向这边望了一眼,一瘸一拐地逃走了。
电闪雷鸣,一刹那照亮了天地间的凄风苦雨,即使隔着雨幕,林黛玉仍清楚的看见了这个小少女的神情:
惊恐的黑眼睛张得大大的,望着人世间,流下的,分不清是泪还是雨。
人影湮没在越来越冰冷的风雨里了。
伏盖小姐急得跺脚:“安娜小姐,您怎么能和这种人接触呢!”
“哪种人?”林黛玉重新阖上窗,眉仍蹙着,语气淡淡:“不过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而已。”
“不过?孩子?”伏盖小姐的嗓门不自觉拔高了,“您看她的肚子,看她的服饰和头,小姐!她没有成婚,是个修女,就这样不洁的人是不能接触的!”
她们在楼下的声音,终于惊动了热朗夫人。
“怎么了?”热朗夫人下楼来了。
伏盖小姐压低声音:“没什么,夫人。您怎么下楼来了?”
热朗夫人叹道:“我昨天去做圣礼的时候,从我的朋友那听闻了一桩噩耗,总觉得心神不宁。你去打扫一下祈祷室,我要在神前为有罪而不幸的人们诵念经,以祈神宽恕她的罪孽。”
伏盖小姐愣了一下,看了若无其事地坐回软椅上的黛玉一眼,只得去打扫祈祷室了。
室内平静下来,林黛玉的心里却乱糟糟地。过了一会,她向热朗夫人打了个招呼,说自己要去克剧院一趟。
热朗夫人惊讶地劝她:“孩子,你一个女子,怎么在这样的天里独自出门的呢?世间可不全是好人。”
“克爵士说找我有急事。剧本方面的。他们会派人来接应。最贵最安全的私人出租马车。夫人,您难道信不过克爵士的人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