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台上,血迹未干。
这刑台,当年绑过杀死严酷主家的逃奴。
这铡刀,斩过抗坊厢抗钱法反矿税监的刁民。
这断头地,曾流过多少皮包骨头、刁顽不逊的反贼血。
携着烈日而来的短鬼,却把这里的旧血痕都晒得干粉了,风轻轻一吹,再也不见踪迹。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股新的血迹。
从前的血迹,附近的居民说,那都是铁色的,是灰沉沉的,是菜色的,是苦的。跟嘉兴府中那些来来往往的小摊贩,小市民,一样的颜色。
现在的血迹,却是新鲜的,留着脂油的血。这血里有膏油,炽热的阳光下,没有片刻,就腐臭得叫人昏。
血腐败之后的腥味总是臭的。
这血甚至更臭一些。
不过,一个居住在这附近,老掉了牙齿的穷老太婆,对和她一样家里没有一样值钱东西的街坊说:“我喜欢闻这个臭味了。”
街坊们都点点头,深以为然。
但此刻,刑台上又押上了新的犯人。喜欢看这新的血的人,却没有一个来的。
罗鸿飞示意义军鸣锣告市,又派出人,把嘉兴的家家户户都通知了来看行刑——原是那天的那桩“告父案”,最后的判决要执行了。
来的平民百姓仍旧不多,更没有一个绅士。
就算来的那些平头布衣的,也嘀嘀咕咕,没有往常的兴奋。
甚至,连义军里那些拢着袖子,出身士绅的大部分士,也一个都没有来。
有好几个将领,也告病了。
场面冷清得不像话。
李白泉身边的一个年轻人见了,奇怪道:“这是怎么了?”
李白泉没有答自己这内侄的话,只冷笑道:“你等着看吧!”
在这声“等着看”里,有一种奇异的腔调,年轻人脊梁冷,缩了缩了脖子,不敢再说话。
罗鸿飞是这次判决的监斩。除了第一天大开杀戒的时候,她很少出自在现场。
此刻,她看了看天色,看还是没有人来,她便道:“押上来候着罢。”
罗家父子被押上了刑台。
罗三郎骂骂咧咧,罗老太爷闭目不语。
一片冷清的西市处,只有罗三郎罗业成中气十足的叫骂声清晰地传出。
可见叫被关押的这些天,实在是没有在义军手底下吃到什么苦头。
义军台上台下站着的将士,包括执刀的刽子手,没人出声。任由他在叫骂。
人人都在等。
等什么呢?
时间流逝,罗业成也叫骂的口干了,开始了小声诅咒。
罗老太爷却开口了。
他年纪实在不算小了。头花白,胡子也雪一把。脸上的皱纹经过这几天的牢狱之灾,又深深刻下几道。
他问:“将军,小老儿有一问。不知道将军可以解答否?”
罗鸿飞瞄他一眼,处于对老年人的尊重,颔道:“可以。”
“你非要杀三郎吗?”
“是。”
“为一个忤逆女子的死,换来嘉兴举城绅士对你们的抵触,真的值得吗?”
罗鸿飞诧异地望住他,正要回答,忽然一顿——
所有人都听见,一阵激烈的鼓声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