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是花颜头一次同卫辞青闹得不欢而散。
“罢了罢了,姑娘先进房再说吧,这样天寒地冻的,姑娘莫要染了风寒。”李嬷嬷便从花颜手中的灯笼,带着她进了小院到了房檐下。
李嬷嬷将手中灯笼灭了,带着花颜进房,先是将房中的烛火点亮,随即立马忙活着将火盆点起来,房中暖和起来李嬷嬷才放心。
方才在外面,冰天雪地的没什么光亮,李嬷嬷看得不是很清楚,直到房中烛火亮起来,才发现花颜哪里只是面色憔悴,根本脸上都是泪痕,鼻尖都被冻得通红,一双眼睛更是通红,像是受了什么极大的委屈一般。
登时,李嬷嬷心疼得不行,连忙将替她解了披风,又拉着她到了火盆旁边烤火,边将披风搭到一旁的衣托上,又到一旁倒了杯热茶递给花颜,边说:“今日我带着桑桑去老夫人中拜年,姑娘猜,老夫人都给了些什么?”
“嬷嬷也知道这是奴婢在丞相府的第一年,丞相府的规矩奴婢不甚清楚,但寻常过年若是按照从前奴婢家中的规矩,去拜年的下人们,母亲都是会包一个大红封的。”花颜接过那杯热茶,掌心一时竟有些烫得生疼,苍白的小脸上扯出笑容,笑盈盈地望向李嬷嬷,想让她放心:“看嬷嬷这样高兴的样子,不知老夫人可是也包了红封?”
“红封嘛,老夫人每年都会包,是多是少都是新年讨个彩头,沾沾喜气,倒是不足为奇。只是今日老夫人赏了别的东西,姑娘猜猜?”李嬷嬷笑着说,瞧着花颜有些茫然的模样,也不卖关子,起身从一旁柜子中拿出一个碟子和小勺。
烛光下,花颜隐约瞧着那碟子和小勺似乎和平时用的并不一样,瞧起来倒像是金贵细致很多。
等到李嬷嬷将那一碟子东西端到花颜面前,她才看清楚面前的是一碟子蜜浮酥柰花——是她从前家道中落以前常吃,但如今却已经是一年多未曾吃过的。
“这是老夫人特地赏,桑桑姑娘爱辣,姑娘爱吃甜,便将这蜜浮酥柰花留给了姑娘。”李嬷嬷小心翼翼地将碟子放在她的手中。
“嬷嬷怎么不吃?奴婢不爱这个,嬷嬷吃吧。”花颜看着面前这样她素来喜欢的甜点,如今却是看着便觉得有些不舍得吃,忙推回给李嬷嬷。
“姑娘!姑娘喜食甜食,怎会不爱这蜜浮酥柰花?奴婢素来不爱这些,姑娘若是再推辞,便是要同奴婢生分,奴婢这便搬回老夫人的院子便是。”李嬷嬷难得板起脸来看着她,语气严肃。
“谢谢嬷嬷…奴婢已经…很久未曾吃过这个了。”花颜一瞧李嬷嬷难得同她赌气,拗不过她只能接过,盯着手中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蜜浮酥柰花,原本在冰天雪地之中干涸的泪水,又化成了满眼的热泪,拿着小勺一点点吃着。
甜蜜清新的滋味在她口腔之中炸开,那甜腻的滋味如同趁虚而入的风,化作一阵阵暖意浸入她的体内,不断地扩散,逐渐浸入她的四肢百骸。
“姑娘若是有何心事,可以同奴婢说说。”李嬷嬷轻柔温和的嗓音从头顶传来。
花颜抿唇,李嬷嬷的嗓音实在太过温柔,让她控制不住想起此时正在济善堂陪伴容儿的母亲。
一想到容儿和母亲,像是一下子被抓住了软肋,眼泪控制不住地从眼角滑落,落在碟子之中,从边沿缓缓落下,逐渐混入奶白的蜜浮酥柰花之中。
李嬷嬷瞧着花颜的模样,多少也是能猜出一些的,也知晓难以让她开口,便笑着道:“姑娘可想听一个故事?”
“嬷嬷请讲。”花颜吸了吸鼻子,嗓音中混着哭音。
“从前大户人家中有个烧火丫鬟,她刚开始进府中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对一切都很好奇,有着很好的憧憬。她想着在府中做几年的活,将主子的赏赐和月银攒起来,攒够了嫁妆便能出府同青梅竹马的邻家哥成婚。可出人意料的是,那一年的中秋,府中宴会热闹非凡,全是官员与各位大人物。她偷偷地躲在假山后面看着那每一位素未谋面,只在茶楼打杂的时候从说先生嘴中听见的大人物。可也偏偏是那一年,公子醉酒误入假山,借着酒劲儿强要了她。后来公子不肯就此放过她,府中人人只道她是狐媚子爬上了公子的床。”李嬷嬷说着,神色平静至极,眸中也没什么太多的情绪起伏,只是认真地同花颜说着这个故事:
“起初公子确实对她很好,千依百顺,几近缠绵。她年纪小,又从未被人善待过,很快便对公子生了不该有的情绪。可后来公子怎么不肯给她一个身份,渐渐的公子腻了,不再来她的小院,因为又有新人爬上了公子的床。新人年纪小,会说话,自然而然就取代了她的存在。那时她对公子尚存几分真心,每每难受之际难以自控。直到最后,老夫人发现了,要将她和新人都严加惩治,可新入门的公子夫人是个宅心仁厚的,只说赶出门去便好。可被赶出门,便没了别的的府中肯要她,她没了生计没了活路,走投无路之时终于找到了一份勉强糊口的生计。这个时候她又听说公子夫人怀了孕,公子没忍住偷腥,被夫人发现,那外室被乱棍打死一尸两命,公子连眉都未曾皱一下。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已经在府中稳住了脚步,根本记不起曾经对公子的那些许情分。”
花颜闻言,抬头看向李嬷嬷,见她神色平静,泪水停在她的眼眶中,“嬷嬷…”
“所以姑娘如今年纪小,未曾经历男女情爱,难免有些困顿迷茫之时刻。虽说如今姑娘要靠着公子过活,但奴婢也不忍心看着姑娘走这样多的弯路,要谨记自己的身份。”李嬷嬷满眼坚定又严肃地看着花颜,许是她看见花颜想要开口解释,她抢先继续说:“奴婢的意思,不是要让姑娘记住自己是罪臣之后,也不是要打心底里认为自己出身低微又不配。奴婢的意思是,不管什么时候.姑娘务必以自己为先,以自己的利益为先。姑娘既然想要生计,想要活路,想要一家子平平安安,那便不要再去惦记或是胡思乱想别的什么东西。人就两只手,能抓住的就只有那样多,姑娘想要玉米,就不能奢求玉米与西瓜都要。这世道女子本就艰难,深宅后院中的女子哪个不是身不由己,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更是多如牛毛。如此世道之下,我们能够凭借自己争取到想要的东西便已经是最大的幸运和圆满。”
花颜愣住了,也渐渐明白了李嬷嬷话中的意思。
是啊…重要么。
什么情分,什么情谊,什么在不在乎有什么要紧?
只要大公子能为她护住母亲妹妹,让母亲妹妹平安,这才是最实在的,这也才是她的目的。
李嬷嬷看着花颜呆愣的模样,便知道她是一点就通的,也不再多费口舌,反而说起了另一件事儿:“姑娘可知为何,老夫人今日这样开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