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老夫人一进厢房,便捏着手中的丝绢作势在眼角边擦着虚无缥缈的眼泪,又带着哭音:
“辞青,是母亲来晚了!母亲前几日刚要往相国寺为一众举子祈福,却不想行至半路听见了噩耗,说是你弟弟竟是犯了玩忽职守那样的大罪,一早便被大理寺的给带走了。顿时府中那是鸡飞狗跳,什么样鸡鸣狗盗的腌臜事儿都冒了出来。你也晓得府中从来都是母亲一个人管着,你与然儿都未曾娶亲,无人能够帮衬着,母亲也是一脑门官司。谁知今日一起身才听说你前几日晚上遭了刺杀此等的祸事,当真是手下的人不尽心了,此等大事竟然今日才让母亲知晓。母亲这才来的迟了些,还望辞青莫要怪罪啊!”
卫老夫人刚一进门便捏着帕子好一顿的说道,那模样那语气,瞧着倒是一个声泪俱下。
只是偏偏任行止和朔风怎么看都看不出,那帕子上有哪一处湿了一寸。
若不是行止和朔风知晓老夫人和自家公子之间的关系,看着卫老夫人哭得如此伤心担忧的模样,恐怕都会误以为老夫人当真十分关心他家公子了。
行之一时感叹,他家公子果然没说错,卫老夫人这些装模作样的做派能哄了老太师去,想要哄得寻常人相信更是易如反掌,当真是如自家公子所说,这老夫人就活该去南城戏班子唱戏!
如今卫辞青合着双眸躺在床榻之上,自然是不可能起来回她的话,行之便兀自上前,拱手作揖:“回老夫人的话,我家公子还昏睡着,倒是未曾听见老夫人这番肺腑之言。”
“哦?我儿怎的还未醒来?前几日我忙着管理府中事务,今日一早便听说,三日前皇上得知此事已经派了数位太医进府来为我儿诊治,如今过了按照道理来说应当是醒了啊?”卫老夫人一听,向来带着和善笑容的脸上,便显得着急起来,忙不迭问行之:“三日前太医是如何说的?我儿具体是哪处受了伤,可有治好?又何时能够醒过来?”
“回老夫人的话,既然前三日未来,老夫人今日也就不必太过着急。”行止说着,光明正大地阴阳老夫人。如今是公子故意装病,倘若是公子当真受了刺杀昏睡在床,这老夫人隔了三日才来,怕不是来看看他家公子是否还在人世吧?
说着,行之便能瞧见卫老夫人脸上的神色僵了一瞬,转眼就恢复如常,还是满眼的担忧,语气严厉了些:“你此话是何意?这是在责怪于本夫人?”
“属下不敢,只是公子如今还昏迷着,那些贼人伤了公子,如今公子腰上乃是伤上加伤,三日前太医院院正领着一众太医为公子诊治了整整一日,如今性命是保住了,只是不知何时才能醒来,一切皆看命数。属下也无法明确告知老夫人。”行之拱手作揖,不动声色地瞥了头顶的老夫人一眼,随即才道:
“只是此时二公子也出了意外,如今正在大理寺受审,府中想必还有诸多十足等待着老夫人,加上大公子也需要静养,纵使此时老夫人日夜守在别院之中也毫无帮助,反而还耽误了老夫人,不如老夫人先行请回,等公子醒了,属下定然第一时间命人前去禀报老夫人。”
“诶,怎能如此?”卫老夫人不为所动,越过了行之上前,到了床榻旁坐下,满眼担忧地望着床榻上躺着的卫辞青,满脸忧色地轻拍上他被子上的手背,宛如慈母般:
“直到今日才得知这个消息是下面奴才们的错,也是老身自己管理府中事务未曾分心。前三日不来,是因为不知。如今既然知晓了我儿辞青受此大劫,我又岂能瞧一眼便走?”
行之垂眸,让人瞧不清他此时神色,垂着脸扭头和身后的朔风对视了一眼,心中涌上些不好的预感。
紧接着,便瞧见坐在床榻边宛如慈母的卫老夫人,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又摸了摸他的脸和手,动作很是轻柔,当真像是慈母对爱子。
随即便听见卫老夫人悲戚的声音又响起:“我儿辞青乃是何等人才,是怎样的英明神武出类拔萃,如今竟被那贼人所害,成了这样一副模样,我心甚痛,我心甚痛啊!!我儿素来精明强干,忠君爱国,为了百姓夙兴夜寐,如今怎么就落到如此下场?!然儿也是如此,纵使然儿素来不爱仕途,可也是忠君爱国,怎的我卫府荣耀满身,满门簪缨,竟然遭此塌天大祸,让我两个爱子都遭此大劫!真是老天不公啊!”
卫老夫人搭着卫辞青的手,趴在床榻边恸哭不已。
只是行之与朔风都晓得,卫老夫人如此,只不过就是为了试探自家公子究竟身受何伤,伤有多重罢了。
果不其然,卫老夫人在床榻恸哭片刻之后,便骤然抬头问道:“这些日子是谁一直照顾在我儿身侧?”
说着,卫老夫人垂着眸直勾勾盯着卫辞青另一只手臂下压着的一角丝绢,上绣着株艳红盛放的海棠。
她眸光一冷,这东西定是女子之物。
行止与朔风闻言,心头一惊,一时有些拿不准,老夫人为何有此一问,随即瞬间卫老夫人的目光看过去,便看见了那一角丝绢。
瞬间,行之与朔风两人紧皱了眉,老夫人既然瞧见了,必定也知晓是女子,如今他们俩再想自己顶替上去已经是来不及了。
行之反应快些,忙答:“回老夫人的话,太医们吩咐了公子昏睡着,不知何时会醒来,便命了丫鬟在一旁十二个时辰,时时不离地照顾公子。”
“是么?”卫老夫人眸光一凉,脸上的悲色还未曾全部褪去,说出来的话却是冷淡理智:“将人带来我瞧瞧,伺候在我儿身边的人,我身为嫡母,自然是要自己瞧过了,确定可靠才能放心。”
朔风一听那怎么得了,忙想要说话推拒,却被身旁的行之拦住。
行之神色如常,淡定回答:“老夫人说的是,属下这便将人带来。”
说着,行之便交代朔风在房中候着,自己去带人进来。
片刻后,行之便带着人回了厢房之中。
瞧着眼前完全陌生又稚嫩的一张脸,卫老夫人不动声色地从头打量了她两遍,随即才问:“这三日是你伺候公子日常起居的?”
问话之下,虽嘴角带着浅淡笑意,说话却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那小丫鬟是行之临时找来的,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一听便直接朝着卫老夫人跪下,垂着头小声回答:“回老夫人的话,正是奴婢。”
“抬起头,让我瞧瞧。”卫老夫人再问。
那小丫鬟纵使被眼下的场面吓到,也只能小心翼翼地抬起下巴。
算不上美,也算不上丑,相貌平平,胆小稚嫩。
这是卫老夫人看见她第一眼,便得出来的结论,“你不必紧张,老身不是有意要责难于你,只是我儿如今重伤,身边服侍的人一定要可靠,才能让人放心。你素日所用的帕子,向来用的是何样式?”
那小丫鬟没想到卫老夫人会突然有此一问,她下意识就要回答,却突然想起行之侍卫的交代,才白着脸答:“回老夫人的话,奴婢的母亲素爱海棠,所以奴婢平日所用的花样也多为海棠。”
卫老夫人并未立马说话,只是沉沉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那小丫鬟单薄的身上。
无形的压迫感也随之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小丫鬟吓得抖若筛糠,可依旧不敢垂下自己的头,也不敢轻易地直视面前这位从未见过的老夫人。
厢房中一时无人说话,只剩下卫老夫人对于面前小丫鬟的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