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这话虽然轻描淡写,但张寿和朱莹全都能听出来,那说的绝不仅仅是洪氏心甘情愿,也是说另一边的宗室未必心甘情愿。
毕竟,在宗室在政治上没有太大进步空间的现如今,娶一个贤良淑德名声在外,偏偏还不好看的大龄姑娘有什么作用?那种女人如果是贤后,也许还能引来无数赞颂,可如果放在家里内宅,天天相看两厌,那有什么意思?
朱莹微微蹙眉,干脆直截了当地问道:“太后,那您到底想怎么办?洪娘子刚刚说得这些,我听了也觉得其实挺有道理的。就算她打算嫁给大皇子的目的不单纯,但她的志向也确实有意义,您可不能随便把她嫁出去。要知道,除却选妃,咱们大明素来不插手民间婚事。”
太后被朱莹说得顿时哭笑不得,当下佯怒道:“莹莹,我在你眼里难不成就是个食古不化,刻薄阴险,看谁不顺眼就定要让她倒霉的恶婆子?”
“太后说笑了,莹莹怎么可能这么想。”
张寿见这次面色发红的换成了朱莹,他就不得不插嘴道,“莹莹只是直肚肠,虽说洪娘子不过是初见之人,但她还是希望不违对方本心。就刚刚那个换人当山长的提议,莹莹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在那后悔不该给她使绊子了。”
朱莹顿时嗔怒道:“阿寿你干嘛拆我的台?要不是因为太后拿她和你比,我也不至于……哼,她明显是个有心机但也确实有本事的人,我只是不希望她这一腔意气在后宅就给随随便便消磨了,只要她不是和你唱对台戏,我也不是不乐意稍微让她能够实现一下心愿。”
嘴里这么说,朱莹忍不住想起了满腔嘀咕的她初见洪氏时那番情景。本来是抱着满腔找茬的心思,可没想到甫一照面,对方非但没有露出一般相貌寻常女子乍一见到她时的各种负面情绪,反而流露出了不加掩饰的惊艳。
而等到她好奇与人交谈了几句,发现对方不但博览群,而且对市井之道竟然也颇知一二的时候,她对洪氏的态度自然而然就有所改观,而紧跟着,这位豫章院山长之女更是说出了一番搔到了她痒处的话。
“我一直很好奇传说中的朱大小姐,毕竟家父一面不齿张博士幸进,一面却又觉得赵国公不负婚约,颇守古礼。可我却听人说,这婚事并不是赵国公坚持,而是朱大小姐慧眼识珠,觉得未婚夫才华横溢,胸怀大志,所以非他不嫁。”
“世间女子对待贫贱男子,不是不屑一顾,就是折节施舍,再要么就是相约后花园。朱大小姐出身显贵,甚至有人诋毁你肤浅,可到头来,却反而谁都不如你的眼光。”
朱莹最爱听人家说自己眼光好,此时想到这相见时的情景,最初那点小小的意气过后,她就立刻催问道:“太后,你到底打算怎么安排她?”
太后瞥了一眼张寿,见人虽说面色纹丝不动,可在她看来,张寿分明已经相当了然她的打算。因此,眼看朱莹还在那瞎急一气,想到刚刚就是这丫头一语道破天机,此时却还傻乎乎的,她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莹莹,你要是时时刻刻都愿意多动脑筋,那就好了。”
眼见朱莹顿时满脸不服,她就淡淡地说:“既然这个洪氏博览群,也明显很有见识,又提出了女学这样一个很新鲜的想法,那么,我这个太后嘉赏她贞节自许,志向高华,就留她在京城,礼聘为永平公主侍读,当然,名为侍读,实为友人,这总不辱没了她。”
朱莹目瞪口呆地看着太后,好半晌才不可置信地说:“还能……还能这样?”
她见太后笑而不语,不禁扭头去看张寿,却只见张寿正冲着她笑:“莹莹,这不是你自己提醒太后的?你说还不如永平公主去主持那座女学,既如此,太后当然要给洪氏一个公主侍读的名分,如此一来,将来让她去辅佐永平公主,那不是很合适吗?”
“她如果真的希望天下少一些无知的孤弱女子,真的想要兴建女学,那么,得到皇上太后的支持,只是第一步,让那座女学有足够的公信力,那却是第二步。还有什么比身为帝女的永平公主亲自主持,来得更加有说服力?”
“而如果她的所谓愿望,仅仅只是一定要自己亲自出任这个山长,而不能甘心处于辅佐者的地位,那么这所谓夙愿,到底还有几分成色,那就说不准了。”
张寿说着就呵呵一笑,就比如公学,他这个建议者那是提出建议就暂时抽手了,完全没想着自己一个人大包大揽,就和半山堂,和御厨选拔大赛,和沧州诸事一模一样。
朱莹顿时有些懊恼地轻哼一声,随即低声说道:“如果换成是我有这志向的话,我也信不过别人……不过也好,总比让她嫁给大皇子来得好。那样的话她一定受不了,大皇子也肯定不会接受她这样一个妻子。”
太后见朱莹这次又开始想当然,只能再次点醒道:“莹莹,你想错了,对洪氏来说,相比一个轻飘飘只是名头的公主侍读,又或者是公主友人的名头,远远不如大义凛然地嫁给名声糟糕的大皇子,成为别人津津乐道的贤良淑德皇子妃。”
贤良淑德,占据了道德制高点的大皇子妃,这样的名头也意味着关注度!而以大皇子妃的名义来主持那座女学,相比永平公主出面主持,绝对更符合洪氏的计划。
心里这么想,可见朱莹明显已经流露出了几分犹疑的样子,张寿最终还是没开口。当他最终告退出来,打算先回九章堂时,却还没来得及走出清宁门,就已经被匆匆赶来的朱莹直接追上。她直接拦在他身前,一个眼神把旁边人都撵得远远的,这才直截了当开了口。
“阿寿,太后说了,让你陪我去见永平那丫头,嗯,顺便也见见裕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