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贯不喜欢赴什么饮宴聚会的朱莹,一连两三天,竟然破天荒拿着那些只是礼貌性送到赵国公府的帖子,前往各家赴约,而且下午就去朱家的各家铺子盘点查账,这反常的现象在京城的贵妇名媛圈子里传开,自然震动不小。
联想到一贯避居寺中的赵国夫人竟然也回了家,免不了就有人猜测是不是赵国公战事失利,朱家才会联络人脉,清点账目。更有那些往日就对这位大小姐羡慕嫉妒恨的夫人小姐们,背地里说些不好听的话。
然而,朱莹听不见的那些闲话也就罢了,素来清高的兵部侍郎千金赵二小姐一个忍不住,竟是在一个茶会上当面拿话刺了朱莹两句。这下却不得了,朱莹直接把陆三郎骂她哥哥赵英的那句原话“自己蠢就不要找借口”拿出来反唇相讥,直接把人气得掩面而走。
有了赵二小姐这么一个教训,那些本来还有些想法的夫人小姐们顿时偃旗息鼓。这位大小姐入宫如同回家,在皇帝和太后面前几乎比公主还随意,就算如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抽风到四处赴约,一般人直接离人远远的就行了了,损人不成反被讥讽却不合算!
所以,这一天皇帝的妹妹清宁长公主寿辰,朱莹照旧出席的时候,纵使那些最瞧不惯她那傲慢任性的夫人小姐们,也不过顶多是躲得远远的悄悄说闲话,当面却一个个都满脸堆笑,一丁点异样的情绪都不敢流露在外。
而素来算是看着朱莹长大的清宁长公主,则是在人来到面前要行礼时,就笑着说了声免礼,硬是把她叫到身边坐。
朱莹熟不拘礼地上前挨着这位表姑姑坐下,答说祖母身上乏力,懒得动弹,母亲伺候着她不好出门,清宁长公主就嗔怪地横了她一眼:“就会找借口,你娘总算是回来了,你却也不带她出门逛逛。她在那清静地方呆了那么多年,也该静极思动了!”
朱莹直接抢过了一旁婢女手中的小刀,熟练地给清宁长公主削起了水晶梨,嘴里却说道:“娘说多年没伺候过祖母,如今要尽尽孝,所以三姑姑这儿,就只有我来孝顺一下了。”
清宁长公主顿时被朱莹给气乐了:“哟,莹莹你到底是快要嫁人了,从前可没这么乖觉!”
“三姑姑,不是我从前不孝顺,您又不是天天过生日!”朱莹说着便把削好的一片梨塞进了清宁长公主口中,随即四下里一看,笑眯眯地问道,“咦,永平公主呢?”
虽然水晶梨又水润又清甜,但清宁长公主还是觉得,朱莹这嘴才是真甜。她忍不住伸手在朱莹那吹弹得破的脸颊上掐了一下,满脸的宠溺:“你不是和永平一贯是见着就互相冷嘲热讽吗?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居然惦记她了?”
“没人和我吵架,怪想她的!”朱莹瞅了一眼四周围那些正尽力表现出优雅大气的夫人小姐们,这才轻笑道,“前两天还有人自诩才女呢,在我面前讽刺我没才学,结果我反问了一句能写八股吗,她就立刻变成哑巴了。这要是换成永平公主,随口十篇八篇就有了。”
这话既讽刺了某些不开眼的千金,却又讥讽永平公主的月华楼会,一时间自然无人敢接话茬。
而清宁长公主却一向很喜欢朱莹这鲜活的脾气,甚至更胜过老是端着架子的永平公主,当下却也不恼:“谁像你,在家里你祖母和爹娘纵着,又有个能包容你的未婚夫,总得学着点傍身的才艺。你呀,等回头挑个好日子,也把张寿带来我瞧瞧。”
朱莹却一点都不像别家姑娘似的听着这话便羞涩难言,而是大大方方地说:“那得等他休沐。他如今在国子监管着半山堂和九章堂,上午下午全都要讲课,别提多忙了,我都见不着,皇上真是知道他能者多劳,给他压了那么多担子!”
闻听此言,夫人小姐们心里不痛快的占了绝大多数。虽说各家也有儿郎官职地位远远胜过张寿,奈何张寿如今这官职简直是清贵到了极点——多少勋贵官宦人家的子弟还在半山堂人家手底下蹲着呢!至于九章堂,大多数人都没怎么放在眼里。
清宁长公主听着朱莹这名为抱怨,实为炫耀的话,不禁哑然失笑。她今年刚刚三十,父皇驾崩的时候,她还是四岁的孩子,而太后虽说是她的嫡亲生母,却因为垂帘听政,更有皇帝这个最重要的儿子要照顾,不怎么管她,所以她的性子从小就养得有点野。
等她到了成婚的年纪,却没有被动地等候别人选婿,而是去软磨硬泡了皇帝,最后让这位天下至尊的兄长出面,自己躲在后头相看,看容貌看人品看性格,好不容易选中了一位合心合意的驸马。就为这事,太后气她太没规矩,足足三年都没怎么和她说话。
原因么,自然很简单,她的驸马既不是勋贵子弟,也不是香世家,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举人——她那驸马后来连进士都不去考了,整个人都泡在金石学里,她也很喜欢陪着他研究那些石刻碑铭。而在别人嘲笑她那驸马不求上进的时候,她也一样会傲然反讽。
有这么一个呆子驸马,她对朱莹的未婚夫,那个据说算学天赋一流的张寿,自然而然非常好奇。更好奇的是,一贯对封官许愿非常节制的皇兄,怎么会这么轻易就给了张寿一个国子博士的清贵官职。
因此,见朱莹得意,清宁长公主冷不丁拈了一个葡萄塞在人嘴里:“空口说白话不算,下次把人带来见我再说!”堵住了朱莹的话,她这才吩咐道,“传话下去,开宴,开戏!”
朱莹又是告饶又是撒娇,最终终于从清宁长公主那主席上下来,却是坐了右手第一席,至于左边头三席,第一席空着,后两席则是她同样还算熟悉的两位公主。很显然,姗姗来迟的正是永平公主。想到那一日自己激将法之后,永平公主就没出过宫,她不禁暗自纳罕。
直到酒过三巡,这位帝女方才抵达,满面歉意地赔礼过后,又主动自罚了三杯。清宁长公主并不是计较的性子,不为己甚地示意人落座,可朱莹却把玩着小酒盏离座而起,毫不客气地指使人搬了张椅子,就这么大剌剌地在永平公主旁边坐下了。
见此情景,戏台上的大戏照旧在咿咿呀呀地唱着,但被邀请来的夫人小姐们却大多闭上了嘴,眼睛瞟着永平公主那一桌不算,耳朵也都纷纷竖了起来。
然而这时候,清宁长公主却一拍桌子道:“今天来了这么多人,光是看下头那些戏有什么趣味?莹莹之外,你们其他姑娘们都给我想一首应景的诗。我可说好了,不要吹捧。好不好的不要紧,我要的是各位一份心意!来人,戏先停了,给我击鼓计时!”
朱莹瞥见一大堆夫人小姐们顿时傻眼,一时再也没心思注意自己这一头,她顿时双手合十对正中央的清宁长公主感谢地拜了拜,谢她帮自己分散了众多夫人小姐们的注意力,看到永平公主身后忠心耿耿的婢女也被清宁长公主身边的侍女调开,她这才对永平公主笑了笑。
永平公主简直对朱莹这嚣张的做派恨得牙痒痒的:“你又想干什么?”
“你说呢?”朱莹轻轻晃动手腕,酒杯里那琥珀色的酒液显得异常漂亮,“你要是不想在这儿和我说话,也许我这手一抖,把你这条漂亮的新裙子给泼脏了,我们就得上三姑姑后头屋子里说私房话了!”
永平公主到底养气功夫好,须臾就调整了心态,当下硬梆梆地说:“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你之前说的那个刺客,几天前被你那如意郎君的身边人给死揍了一顿,几乎半死不活。我用尽办法从他嘴里撬了出来,是皇后指使他,说是吓吓你们。结果我刚问过他,人隔天就死了。”
说到这里,她一时冷眼看朱莹,眸子里满是怒火:“你知不知道,如此一来,这盆脏水就算是泼实了!我不是灭口,也是灭口!”
尽管两人的对话火光四射,但因为谈话声音很低,又有鼓声掩饰,因此也就两人自己能听见。此时此刻,朱莹压根不理会永平公主的怒火,笑吟吟地说:“只要我和阿寿觉得你不是灭口,只要皇上和太后觉得你不是灭口,那就够了。别人算什么东西?”
这个别人,却是把皇后和大皇子二皇子一块扫了进去。永平公主心中惊骇,可再细细一想,她却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裕妃之女本来就不怎么讨皇后喜欢,还用得着管她?
她沉默了片刻,最终低声问道:“你打算如何?”
“别人要吓吓我和阿寿,那我当然也要吓吓他们!”朱莹冷笑一声,却是犹如亲近好友似的一把拽住了永平公主的手腕,手中那酒杯却是凑了过去,“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演一出被我泼脏了裙子气走的好戏?你这才女在这儿,谁都不能展才,你走了谁都高兴!”
明知道朱莹是避免外人觉得自己二人合流,可永平公主还是又羞又恼,当即怒道:“少说废话,快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等到听清楚朱莹在她耳边低低说出的几句话,永平公主正惊骇时,就只见朱莹一杯酒直接倒在了她那条裙子上。紧跟着,就只见面前这位美艳的赵国公府大小姐对她挤了挤眼睛。
“哎呀,实在对不住,我这手不小心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