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尤塔,你是身在此处心在外吗?”一派寂静中,阿巴亥的声音显得格外清亮,海兰珠敛眉,微微一福身,道:“奴才愚钝。”
“乌尤塔,法师问你从哪里来?”阿巴亥又问道。
“奴才,从蒙古来。”
“蒙古何处?”那萨满法师开口问道。
“察汉浩特。”
海兰珠语罢,举座皆惊。
“你是察哈尔人?”席下的莽古济公主神色骤厉。
“奴才的额祁葛是岱青台吉的部下,台吉因与林丹汗不和,天命九年率部投奔科尔沁奥巴洪台吉,中途遭遇齐赛诺延的阻截,激战中奴才的额祁葛被斩杀,我与哥哥受到额祁葛旧友襄助,逃到了大金。”海兰珠缓缓说到,语气中也带了悲痛的情绪,细看之下,那眼里竟也氤氲了水汽。
众人听她把因果说得也像那么回事儿,毕竟岱青台吉投奔遇袭之事确实存在,而且这可查之事想她也不敢随意捏造,看来她所言倒是可信,又见她黛眉微蹙,神色哀戚,不少人竟不由生了怜爱之心。
海兰珠面上好戏做足,心中却是别扭得很,这好好的一个家宴,怎么倒审起她来了?这不遭人嫌吗?还有那个萨满法师,莫不是要跟她算命?
“姑娘气滞神苦,虽有富贵之命,但招灾频频。”
那萨满法师浑浊的眼里带着寒意,海兰珠抬起眼,坦然地迎视着他不怀好意的目光,看来,果真是在跟她算命呐!
“法师言重了,奴才气顺神清,身份卑贱,不敢妄图富贵,虽也有大灾小灾,却是各种因素聚合而引发,非奴才招至。”
皇太极轻轻握了握拳,幽深的眸中闪过一抹笑意。
“呵,好一张伶俐的小嘴。”三贝勒莽古尔泰瞅着海兰珠,轻佻地笑着。
“法师,这乃家宴,您可别把重点放错了。”多铎不满地瞥了一眼那萨满法师。
那法师非但不听多铎的警告,反而还离了席,走到殿中央面对着努尔哈赤,又举起左手指着海兰珠,“此女,与大金相克,当诛。”
此言一出,殿内一片诡异的寂静,谁也不敢再说话,或偷眼觑着努尔哈赤,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或干脆埋头不理,怕招惹是非;也有心中焦急的,但却因其上升到国家层面,怕开口令事态更加严重,也只有等着努尔哈赤的裁夺。
却不想努尔哈赤的裁夺还没等来,倒是海兰珠先开了口,“那法师觉得,是‘事在人为’呢?还是‘命由天定’呢?”
“人间祸福,皆由神灵意志所主宰,正如这大汗所至高位,大金主御天下,皆是天命所归!”萨满法师扬起右手,语声激动。
“大汗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皆靠大汗无双的智慧和勇敢坚强的意志,大金的疆土不断扩大,靠的是大汗卓越的带领,还有八旗子弟的奋勇和牺牲!”
海兰珠目光坚定,一字一句如敲金断玉,“若如你所言,此乃天命,那大汗和八旗将士从此听天由命,得过且过,畏缩不前,是否能应了你这所谓的天命,统御天下!”
海兰珠面色淡然,唇边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萨满法师通红着一张脸,神色晦暗,身体无法抑制地轻颤,看来是气到了极点。
海兰珠见他这样,心中不禁冷笑,如此不淡定的人,当真是女真族最尊敬的萨满法师?暗暗瞟了一眼莽古济公主,她倒是神色自若。
那萨满法师又举起手指向她,回头看向努尔哈赤,痛呼道:“大汗,此女藐视神灵呐!”
“此女乃祸水祸妃,阻碍国运,当诛啊!”
“祸水?祸妃?那照法师的逻辑,是不是还有福星,就是那所谓的有母仪天下之相,得之可得天下的贵女?法师是不是民间的话本子看多了?”
莽古济公主倏然立起,厉声指责,“乌尤塔,你是父汗身边侍奉的人,怎这般不知进退,不知礼数?”
海兰珠抬首望着坐在高位上神色泰然的努尔哈赤,扑通一声重重跪下,“大汗最不喜欺上瞒下,阿谀奉承之人,又因大汗贤明宽厚,所以奴才才敢直言。再者,法师污蔑奴才在先,奴才实在没法以礼待之。”
说到最后,语声竟苍凉哀伤至极,“奴才历经九死一生,独在异乡,尽心侍奉大汗,从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怎肯承了这无中生有的罪名!”
“大汗!”那萨满法师依旧不愿放弃,一副不置她为死地不肯罢休的样子。
“本汗,从来只信我自己!”努尔哈赤终于开了口,海兰珠听到这句话才算松了口气。
“本汗偏要把她留在身边,我倒要看看,她有何违逆之举。”
莽古济公主的脸色微微有些尴尬,倒是莽古尔泰颇有些不识趣,“法师,我们大金征战在即,不如你给占卜一下此去吉凶?”
萨满法师愣了愣,反应过来后立马接道:“此战险中取胜,当犁庭扫穴,凯旋而归!”
海兰珠眉睫微微一颤,嗬,这道卜,倒占灵了一个字,唯“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