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争不抢,又对自己一片真心。那些年他疲于应付他那个皇帝弟弟的猜忌,是曹端将他的儿子抚养长大了。
他在一群太监的缝隙里看到一角薰貂,那是皇子的服饰。李嗣源眼眸微动,太监们便齐齐让开了。
一个长相清秀的男孩子站在那里,眼神怯怯的。
李嗣源忽然感到了愧疚。
他只想着如何在李存勖日复一日的试探下活命,缺失了对孩子的照顾与抚育。他的从厚,今年十二岁了呢。
李嗣源招了招手,说:“从厚,过来。”
李从厚乖乖地站到李嗣源身前,依恋地叫了一声:“父皇。”
多好的孩子啊,美中不足是太羸弱了些。
“会武功吗?”李嗣源问。
“不会。”
李嗣源的心沉了下去。李家从太祖李克用开始,都是马背上一路杀过来的,李家男儿英武不凡,就没有不会武功的。
李从厚是个例外。
但孩子自有他的聪明劲儿,懂得看父皇的脸色,知道李嗣源对他失望了,昂着头道:“孩儿自知没有习武的天赋,所以有用功念。”
李嗣源眉头稍稍舒展:“都念些什么呢?”
“《贞观政要》、《唐太宗实录》。”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大殿里,铿锵又有力。本的内容何其霸道又富有野心,但孩子的眼睛亮晶晶的。
李嗣源问:“为何要读这些?”
“为父皇分忧。”
“可想当太子?”
李从厚摇摇头道:“这不是孩儿该考虑的问题,一切自有父皇做主。”
李嗣源越看越喜欢。
他不是太祖的亲儿,只是李克用部下的遗孤。父亲死时,他才十三,因骑射娴熟、武艺出众被李克用看中,遂收入帐下,认为了义子。
他骁勇善战,所向披靡,所率骑兵被人称为“横冲都”,威震四海。李嗣源每到一处,就有敌军慌张大喊:“李横冲来了!”
他是多么的威风凛凛。
唯有一个缺点,不通墨。
他只认识寥寥数字,四方奏章需由军中心腹安重诲诵读,每每想到此处,引以为憾。
现儿子补足了他的短处,他觉得有些骄傲。
人无完人,自己尚不通,何必要求儿子武双全。若天下大安,治就已足够。
李嗣源觉得这孩子可当大任,摸了摸他的头道:“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大唐的太子了。”
李从厚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缓缓地拜倒在地,举止斯有礼:“儿臣叩谢父皇隆恩。”不骄不躁,颇有大家之风。
李嗣源深感满意,又望向曹端:“你抚养从厚有功,册为淑妃吧。”
曹端终于有了名分,这名分还不小,喜悦的泪水夺眶而出,眨眨眼睛又给憋回去。她抿了抿嘴,一字一字郑重道:“臣妾谢过皇上。”
高兴劲儿还没过去呢,又听皇上说:“从厚既成太子,就需要更高学识的人来教导。无论是谋略还是见解,璇珠都是最好的人选。以后你安心歇在秋芜宫,从厚就交由璇珠去抚养。”
曹端身子一僵,差点咬破了嘴唇。
原来皇上的恩赐是需要代价的,为一个虚名她要牺牲与从厚的母子亲情。这些年含辛茹苦,她早已将从厚当成了亲儿。
如果可以,她宁愿不当淑妃。
可她性子一向温软,实在说不出辩驳的话,凡事逆来顺受,皇上的心意便是她的心意:“皇上思虑周全,实乃太子之福。臣妾也替太子感到高兴。”
“如此便好,朕就知道你大度。”李嗣源走回高台,站在龙椅之前,脚下一片狼藉,却丝毫不影响他帝王的气势。
他一只手搭在龙椅右侧的龙首之上,望着底下的人说:“张居翰御前谋逆,判诛九族。”
重云殿的门缓缓打开了,太监们在最快的时间内处理了地上的尸首和血迹。殿前军收到皇上的口谕,披坚执锐地杀往张家。
张居翰错得离谱。
他不应该反抗的。
臣子之忠,不在“金樽共饮时”,而是即使帝王“白刃不相饶”,也依然能够做到“丹诚图报国,不避圣心焦”。
帝为其寝食难安,如果是忠臣,理应束手就擒,消除帝王的疑虑。
“一字救千人”的罪名,原本是不及妻儿的。他太高估了自己的实力,也低估了李嗣源杀他的决心。
他是彻彻底底的失败者,尸首被扔到了乱葬岗喂狗。张家满门,将永远消失于历史长河之中。
这就是政治的残酷。
刚立了大功的石敬瑭在这浓郁的残酷氛围中跪了下来,脸上汗如雨下。
“石爱卿这是作甚?”李嗣源讶异道。
石敬瑭原想交出兵权,但如此说话未免痕迹太重,万一皇上没有削他的心,反而起到不好的效果,于是放弃了之前的念头,迂回说道:“先帝派孟知祥前去接管蜀地,孟知祥却悄悄在那儿招兵买马,扩充自己的势力,臣怀疑,孟知祥会是第二个张居翰。”
李嗣源道:“朕亦有听闻孟知祥之所作所为,已派人监视。若他胆敢谋反,朕立刻派人前去剿杀。石爱卿定要好好练兵,以安朕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