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争舵怀别见 (第12页)
玄奘来到血湖的时候，这里刚刚结束了一轮潮落。地藏王菩萨看见他走过了铁索桥，眼观鼻鼻观心，既不开言，也不起身。玄奘深施一礼，地藏王菩萨也还了一礼。一旁的金身罗汉沙悟净搬了一只蒲鬞团来，请师父坐下。
“金身罗汉为人忠厚，任事勤勉，旃檀功德佛教鬞导有方。”
“哪里，是悟净天性如此。”
又是一阵凝重的沉默，血湖翻涌的声音格外清晰。
终是玄奘先打破了沉默：“菩萨修大雷音寺，我已拜读过了。”
“玄奘，你是个仁善之人，可你太天真了。”地藏王菩萨叹息一声，“地府乱象的确需要整治，但不是现在。你这里乱鬞了自己人，难道不怕道鬞家乘虚而入？”
“何谓‘乱鬞了自己人’？难道那些贪鬞官污吏就是所谓的‘自己人’吗？”玄奘坐直了身鬞体，“我一直以为，三界内的芸芸众生才应当是‘自己人’，也只有靠他们，佛门才能安如泰山。”
“坐而论道易，起而笃行难。也许阐教已经有在九泉立足的办法了——九泉之下的洹流，我是知道的。力大身沉且不说，它带起的罡气都不是好相与的，普通仙家在那里，五鬞脏鬞六鬞腑都会被它撕碎。九泉出了那么大的动静，杨戬却还活着，足以证明他有办法在九泉运功。”
“他有办法在九泉运功又怎样？既然他已经证明了有，我们再去摸索就容易多了，我们早晚也会有的。可是地府乱象横行，已经招致了三界的不满。这一次是惊动了灵惠英烈妃，我们要是再无所作为，整个道鬞家都会扑上来。到那时酆都便是佛道交锋的战场，只怕菩萨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由不得自己了。”
“恐怕他们早已盯住酆都了。阐教任杨戬被带到地府来，事有反常必为妖，我们不知道他们有什么阴鬞谋，还应谨慎为上。阐教也要防，乱象也要整。但是腾挪的余地毕竟有限，总得有个轻重缓急，酆都现在不能冒险。”地藏王菩萨顿了顿，才接着说，“除非有什么事情，能绊住阐教，让他们腾不出手来插足地府。”
“菩萨的意思是？”
“金沙江。”
“金沙江？”玄奘大吃一惊，“那可是下游的命鬞根子！”
“我知道。不是断流，是限流。地鬞下水系在我们手里，信我佛者便予他水源，乱不了。”地藏王菩萨闭上了眼睛，“阐教有什么阴鬞谋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们的大方向就是要把战火引到我们这里来——不管结果如何，只要在我们的地盘上打，就是我们的损失。所以，我们不能让他们如愿，也得在他们的后方点一把火才是。”
脏手套，神佛们是从来不缺的。随便找一个去做这事，有人怪鬞罪下来，就推说是私逃下界为妖，自己最多顶个管鬞教不严。倘若显灵收服了妖魔，凡人们更会对他们顶礼膜拜，感念神佛们法鬞力无边、慈悲为怀，反而忘记了这作鬞恶多端的妖魔是从哪里来的。
“如此行径……”玄奘的嗓音渐渐低沉，终是没有继续说下去，“再说，金沙江一旦截断，最后怎么收场？开流必然形成洪峰，万一溃堤，下游就将化为汪鬞洋泽国。先旱后涝，凡间不知要死伤多少，那么多鬼魂等着安排，那时又有什么余力整顿地府？”
还有一句话，玄奘却不敢对地藏王菩萨明说。树立外敌，确实会团结一些。可是万一弄巧成拙，岂不是步上了截教的后尘？当初的截教，人仙与兽仙各占一半；今日的佛门，族群构成更加复杂，近年来还接纳了大量来自各地的兽仙。人心一散，佛门的死相会比当初的截教更难看。
地藏王菩萨眉头一皱：“旃檀功德佛，这是你的意思？”
“说什么绊住阐教好整顿地府？说什么在阐教的后方点一把火？分明是把祸水引到了吐蕃！”听罢玄奘的转述，白度母罕见地动了怒。
“难道他不知道黄龙真人又去了二道海？难道他不知道梅山兄弟正在严查地鬞下水系？难道他不知道水德星君刚刚巡视了金沙江？——那么杨戬拿了一只旱魃直闯血湖，他总该知道了吧？”白度母连连质问。
当初带着药材去昆仑，一来是释放善意，二来是观察阐教虚实。白度母本来就不希望佛道两家争斗起来，她明里说阐教强大，弦外之音便是只可一和不可一战。现在看到这些事情，她就更不希望佛道彼此倾轧了，尤其不愿以金沙江为斗鬞争的筹码。
“所谓威慑，只有在悬而不发时才有用，一旦真的付诸实施就不成其为威慑了。截断金沙江，就是断了下游的命鬞根子。有的人也许会被这一手吓倒，可是你看看阐教——现在就已经蓄势待发了，真到那时候他们会这样没志气吗？他们一定会全力以赴争夺源头，甚至不惜诉诸武力。当初我千辛万苦，以整个吐蕃的寺鬞庙封印了魔女，一旦打起来就会前功尽弃。截断金沙江，只有在道鬞家已经四面楚歌的时候，给他们最后一击才有收效。现在来这么一下，打得够疼却没有伤筋动骨，是不是生怕人家不肯奋起一搏？他这一把火根本烧不了阐教的后方，反而会把吐蕃烧成一堆灰！”
玄奘也不赞同截断金沙江，可是听到白度母如此说辞，他心里暗暗发凉——为的是，白度母在乎的只是吐蕃。
也罢，当下佛门族群撕鬞裂到这种程度，深受吐蕃人爱戴的白度母菩萨，尽全力保住“自己人”本无可厚非。可是，佛门讲究“众生平等”，以族群偏见划分“自己人”“外人”，这绝不是佛门应有的样子啊。
玄奘觉得口舌有些发干：“公主，这是您自己的意思，还是……”
“长寿佛和尊胜佛母都是这个意思。七月十五盂兰盆会，长寿佛将在佛祖面前恳切直陈。尊胜佛母还准备了一篇陈辞，用四十三种鬞字写了，盂兰盆会上将分发给诸佛、菩萨、罗汉。”
佛门内部族群林立，族群不同，语言也不同，合计有两百多种语言。包括梵语在内，佛门承认的有四十三种。为了照顾到所有族群的公平，每次法鬞会上鬞任何两种语言之间都必须有翻译，共有九百零三组。开一次法鬞会，光是翻译就有数千鬞人——否则为什么如来佛祖随便讲一次经就号称有“三千诸佛、五百罗汉、无边菩萨”与会？
69 争舵怀别见 (第22页)
语言不统鬞一，给佛门带来了无穷的麻烦。懂得小语种的人本来就不多，两个小语种之间的翻译更难找。曾经有人提出过以梵语作为两个小语种翻译的中继，这样就可以大大减少翻译者的数量。但是，两次翻译就意味着出错的可能性更大，所以这个建议最终没能实施。很多小语种的翻译鲜有能用到的时候，却又不能削减，否则会让小族群觉得受到了歧鬞视。然而令人哭笑不得的是，这些小族群偏偏是离心最厉害的，在大仇杀之前甚至在佛门大量接纳兽仙之前，就已经上演过脱离佛门的闹剧了。
“和则两利，争则两伤。若与阐教修好……”玄奘的眉头越锁越紧，“可是眼下，大雷音寺怕是很难下这个决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