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引经据典的长篇大论,让九五至尊的皇上心里一咯噔,他有点坐不住了,起身在廊庑上来回徘徊。心里仔细咂摸那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这是何等的振聋发聩! 他素来以为华章是一个调皮捣蛋、古灵精怪的姑娘,只是略比其他闺阁小姐略鲜活些。他也深爱她的这份鲜活。可令他震惊的是,她的见识和胸怀之深广,与太和殿的那些武百官相比也丝毫不遑多让。 听了李令仪这一番惊世骇俗的话,侍立在一旁的高翊俊美的脸上有一刻的茫然。他十五岁入宦海,自以为深谙官场上的黑暗与倾轧。他这样在官场浸淫很多的人,都不敢说出请缨肃贪的话。他很疑惑,公主殿下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啊?! 在场的另外一个人——梁德全,低着头,看不出什么表情。 李令仪见众人脸色各异,欲接着往下说,却有些担心梁、高二人泄密。但私心想着,这梁德全是一个没根的人,唯一能指望的也就是皇上了。而高翊此人,为人狂放却也清高,料也不会行那下作之事。 因而又开口道:“父皇,想要看清真正的官场百态,派钦差南下之事就不能张扬。而这个人选,一来需得有能镇住场面的身份。二来还不能引起太多人的注意。能满足这两条的只有儿臣!” “因为儿臣出京有现成的理由,就是您已经答应了的去山西探望外祖母。并且儿臣不必经过吏部及有司衙门的许可!” “退一万步讲,就算出了什么差错,也可归咎于儿臣年幼不知事体。” 还有一个重要的且不能堂而皇之宣之于口的原因,就是她不属于两党争斗的任何一派! 这一条不消说,以皇上的睿智他必定也能想得到。 李令仪低着头紧张盯着皇上衣摆上的金线龙纹,心中颇有底气。如此进可攻、退可守的人选,她不信她父皇不纳谏。 良久之后,头顶传来一声叹息。 “此事非同小可,容朕再斟酌斟酌。” 缓步走出后殿,李令仪双手背在身后,抬头看天空云卷与舒。暗自祈祷皇帝老爹可一定要答应她啊,不然三个月后她就该噶了! 身后的茶茶忍了很久,还是问出了口:“公主,您怎么……您……您想干什么啊?” “茶茶,你相信我吗?” 她知道茶茶想问的是什么,可她却不能正面回答。 茶茶毫不犹豫的道:“信!” 能得到如此坚定的信任,李令仪冲身旁的茶茶一笑,郑重的说:“茶茶,谢谢你。” 两个人刚出宫门,赫然发现一身飞鱼服的高翊倚着红墙,似乎在等什么人。 李令仪挠头回头望了望乾清宫,纳闷极了,这人什么时候出现在她前面的啊? “殿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李令仪刚一走近,就听他问道。 她挑眉,听着话这是在等她啊。回头对茶茶说:“到前面等我。” 李令仪目送茶茶走后,双手抱胸上下打量了他几下,眼神落在他脸侧垂下来的红璎珞,“高大人这是在刻意等我?” “殿下,作为……臣想臣有必要提醒你,官场不是游戏。你知道你的提议会触及多少人的利益吗?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她漫不经心的打断他:“高大人这是在关心我吗?” 高翊静静地盯着她,因昨晚生出来的一腔柔情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仔细想想也是,她的高堂父母是天下第一人,哪一个会不知道其中的厉害,轮得着他操这个心吗?思及此,眼神也跟着一点一点变冷,最终半眯起眼睛冷笑道:“臣不配!” 说完与她擦肩而过。 “高大人。” 李令仪背对着他,表情也从调笑变得正经起来。 “如果我说我不做这个反腐钦差我就会死,你信吗?”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着他问出这句话。 大概是疯了,她想。 这一天净问别人信不信任她了。 算了,随便吧。 于是不等他的回答就径直离去了。 身后的高翊盯着她的背影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她消失在转角处才转身返回乾清宫。 李令仪带着茶茶没有回长安宫,而是去了永寿宫索要出宫令牌。 昨日福王受了杖责,她怎么也该去去看一看他。再加上不管皇上答不答应她南下,山西是必定要去的,辞行总归是要的。 有足够多的正当理由,很顺利就出了
宫。 蔚蓝色的天空下,一辆金顶朱轮的马车从东华门出,经过光禄寺转到王府大街,往北行一段距离,等过了东厂胡同往右拐至马市大街,再行不多时就到了位于朝阳门大街上的福王府。 福王府与越王府同在朝阳门大街,并且两座王府相邻,仅有一墙之隔。 马车行至福王府门前的照壁停下,福王府的管家带着人一面将她带来的人参、鹿茸、冬虫草等补品东西搬下来,一面热立即热切的将她迎来了进去,还未走近后院,王妃被簇拥着也接了出来。 一番见礼之后,王妃见她带了不少东西客气的道:“劳妹妹挂心,还带了这么多东西来。” 李令仪笑道:“那些个补品都是寻常,但有一瓶药却难得。还是那年我坠马我外祖父托了很多人情找李神医配的,对外伤效果非常好。” “是那个李凌神医吗?” 见她点头,福王妃立即感激的连声道谢。 神医李凌声名在外,又出了名的行踪诡谲,能得到他的药既是机缘也是造化。 李令仪细细打量福王妃,发现她似乎哭过,眼睛肿的脂粉都没能盖住。 忍不住安慰她道:“嫂嫂不必忧心,哪一家的父母没有管教过儿子呢?只不过这一次事情堆到了一起,父皇气的狠了,下手便有些重了。正所谓爱之深,责之切。谁不知父皇最怜爱九哥?嫂嫂莫哭坏了身子才好。” 王妃闻此此言连带着肺腑都是暖的,心里暗想,难怪人人都宠着十七公主。初时她还不以为意,没想到真的接触过才知道果然是一个顶好的姑娘。福王昨晚才被抬会府,她第二日就来探望了,又是送药又是宽慰,感激的拉住李令仪的手,忍不住又掉了几滴泪。 挥退了左右,捏着手帕拭泪道:“妹妹也知道我们王爷是个实心眼的人,别人拿他当枪使,他心里还觉得感激呢!远的不说,就说这次什么门人欺男霸女,也根本不是我们府里出去的人!而是……” 她下巴一点,指向福王府的隔壁,李令仪立即会意。 “表面上装成清风明月正人君子的样儿,内里却是个污糟烂的玩意儿!今儿弄死一个抬出去,明儿又弄死一个,七嫂见天儿在背后替他收拾烂摊子。什么抢地不成就欺男霸女!实则就是看上人家女儿了。原想出个几十两银子买了,谁知那家爱女心切根本不卖,这才恼了。他倒是聪明让我们王爷替他办事,成了他抱得美人归,不成呢屎尿屁都是我们家的,横竖与他不相干!” “前阵子还挑唆我们王爷当众羞辱封疆大吏,他在一旁隔岸观火。那算盘珠子打的噼啪响!我们王爷也真是,凭人怎么劝就是不肯定!被人拿捏的死死的,实心拿他当亲哥哥,让他上刀山下火海眼都不眨一下的!” 越说眼泪越汹涌。 “五哥也不管吗?” 福王妃脸色一颓,“也是个被拿捏的!与我们王爷只是五分与十分的区别罢了!” 旁的话李令仪一句不敢接,只低着头听着。 生怕她在说出什么来,忙打岔问道:“九哥怎么样了?” 福王妃叹口气,“太医来看过了,上了药,晚上也没有发热,应该没什么大碍。” 李令仪点点头,煎熬了一会儿,见到了福王两口子所居的正院才松了口气。 雕花锦帐的大床上,福王半趴着合目而眠,嘴里时不时的发出几声呻吟。 福王妃上前想要叫醒他,李令仪赶忙拦了,摆着手轻声道:“我没什么事,让九哥睡吧……” 说着拉着福王妃就往外走,还未出门,福王却先一步醒了。 软绵绵的问道:“谁……来了?” 李令仪停了下来,转身蹲在他床边笑嘻嘻的应道:“九哥!是我。” 福王趴在大红色的软枕上,显得脸色愈加苍白。他费力的睁开眼睛,见到她嘴角扯出一个笑意,:“小十七……你来了。父……父皇还生气吗?” “已经不生气了!他老人家亲手种的那株绿牡丹开花了,方才我出宫的时候还兴致勃勃的赏花呢。” 他微微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李令仪替他掖了掖被角,关切的问道:“疼的怎么样了?” 福王动了一下,痛的脸都扭曲了,缓了好大会儿才蹦出来两个字:“想死……” 见他这样,李令仪又好气又好想。 此时福王妃亲手斟了碗茶递给李令仪,并拉她坐下。回身对福王不客气的道:“该!让你没事找事。父皇都把你从宗人府叫出来了,你还敢大闹寿宴……” 被训斥的福王静静地听着,一声不吭。 福王与王妃青梅
竹马,听闻当年福王为了求娶王妃还闹出了一场不小的波折。 李令仪抿口茶,笑眯眯的现场吃瓜。 福王妃看见李令仪尴尬的笑道:“十七妹别见怪,我们……” 李令仪连忙道:“嫂嫂说的哪里话,你们夫妻和睦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思及来意,李令仪放下茶碗又道:“这次除了来看九哥之外,我是特意来辞行的。” 福王夫妻诧异的问:“辞行?辞什么行?” 李令仪道:“下个月是我外祖母的生辰,山西来信又说我外祖父病了。哥哥嫂嫂也知道,我舅舅远在天边,母妃又出不得宫门,所以特意向父皇讨了个恩典由我去探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