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小晃一向脑子简单,语言能力也有限,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相比于被唐照秋硬扯红线联姻,他甚至宁愿唐憾儿动一动私情,好歹能选个自己愿意的人,可是——
若真要选,眼下身边也没有合适的,那些茶工粗陋,他根本看不上,至于身边这俩,殷勤的意思明显了些,虽然抓不着什么把柄,可也瞧着不顺眼,又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同小姐一条心
哎,想来想去,他又觉得自己要吃醋了。
有点烦。
唐憾儿却早把方才那些委屈压了下去,脑子再次盛满了茶山上的事,今日唐照秋说的其实有道理,她该早些把事业做起来,至于婚姻什么的,暂时并没有心情多想。
这样两个人各自想着心事,终于沉沉睡过去。
唐憾儿受罚这事传得很快,第二日整个唐庄就知道了,毕竟多少双眼睛盯着她这个外来的女子。
一到茶山,韦阿谣就迎上来了:“小姐”叫了一声,却又没下了,只小心翼翼的打量她。
唐憾儿笑笑:“我没事,别担心。”
于是韦阿谣提着的心落下,也笑了笑:“小姐,这些日子忙碌,您一直没来,秋茶都炒好了,要不要来品一品?”
“好。”
韦阿谣肤色古铜,因常年劳作很显健壮,不似读人那种脆弱的的苍白,笑起来亦是山野孩童般单纯稚嫩的快活之色,很能感染人,唐憾儿瞧着他弯弯的眉眼,竟真的开心起来,把前日的事就暂抛脑后了。
红袖添香,美人斟茶,向来是人雅士的爱好,古往今来有多少名句写进了里,流传后世。唐憾儿读过,羡慕过,亦向往过,不料今日竟能切身体会一下,只是,这美人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女子,却是岭南山间散发着至清至纯气息的俊美青年。
韦阿谣将袖口挽起,露出精干的腕骨,净手、烫杯、温壶、洗茶、冲泡最后曲二指捏杯柄,提食指压盖,冲唐憾儿“凤凰三点头”,最后端起白瓷小盏奉上。
唐憾儿一直盯着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只觉一行一动十分养眼,甚至那关节上几处异色疤痕也不觉难看,倒是生活中磨砺的印记,昭示着他平日的勤勉。
制茶工总是接触炒锅,偶有烫伤也是正常的,韦阿谣算是细心的,虽有痕迹,同其他人比起来已是保养的不错了。
唐憾儿看得入神,直到茶盏递倒面前,才怔了一怔回神接过,先是深深一嗅,再微微一啜——
熏香只觉浓如酒,入口方知气胜兰!
唐憾儿入口一品,初时苦涩,回甘后觉隐隐有兰花香,不免惊奇,她在北平尹家也喝过不少名茶,却都不似这般清雅。
韦阿谣大约知道她心中所想,便解释道:“春茶鲜爽,夏茶醇厚,各有千秋,唯秋茶味弱,因此咱们就想尽办法使它在气息上更胜一筹,如唐家擅长芝兰香,韦家专研桂花香,黄家则是鸭屎香——”
“咳咳”唐憾儿呛了一下。
韦阿谣笑了:“名虽不雅,却是香气浓郁,销量比其它的都要好。”想了想又说道,“这些都是前些年做出来的,最初时各家配方保密,后来也就都互通了,不知今年的斗茶会上还会有什么新鲜花样出来。”
斗茶会唐憾儿听说过,说是紧挨在祭祀大典之后的,原本就盼着,只因唐照秋后来着急上火一番,家里也就都闭口不提了。
这边唐憾儿和韦阿谣聊着,眼角就瞟到了茶堆里坐立不安的阮纹。
“韦阿谣,我同你打听件事,阮管事家中有一子侄叫做阮岁宁的,你可知道?”
韦阿谣眼神黯了一瞬:“阿谣知道,前些日子阮管事带他来过一回,见小姐你不在还颇为遗憾的样子今日您来了,他一定正后悔没再带过来。”
唐憾儿也不奇怪:“你猜到了?”
“阿谣不愿在背后说人是非,但这阮家总想靠姻亲往上爬,人尽皆知,非是阿谣编排。”
唐憾儿不置可否,她对这种事一向心大,毕竟在家见惯了那些家族联姻的事,靠儿女关系彼此攀扯,虽不耻,却也无可厚非,自古以来都是这样,古时候国与国不还送女和亲吗,只是这里换做男子攀附就是了。
韦阿谣见她不说话,也意识到自己情绪过于外露了,忙往回找补,怕她误会别的,于是又道:“小姐是窈窕淑女,有君子好逑自是应当,只别被有心之人利用了,情爱一事原是至纯至美之事,沾染了别的岂不可惜?”
“呵,可惜?”唐憾儿失笑,“那你的娃娃亲是怎么回事?那么小就知道喜欢不喜欢了?还不是大人之间给安排的。”
韦阿谣正色道:“阿谣从不认那个,彼时我年幼,那不过是他们长辈间的玩笑罢了,做不得数的,我将来要嫁之人,必得是我真心喜欢和爱戴之人,绝不将就。”
这话说得唐憾儿生了些许仗义之心似的,一时兴起就将手搭上他的肩膀:“若是有酒,我该跟你义结金兰,先祝你顺顺利利嫁给所爱之人,若万一求不得,我也努力助你一臂之力。”
听闻此言,韦阿谣脸色瞬间有些异样,却又迅速收敛了,换做先前那副爽朗澄澈的模样:“小姐可要说到做到,说不得哪天您就是唐家家主,到时定要为我做主的。”
“哎,这话就说远了,前几日我还被母亲骂呢,这一时半会儿都摸不到门道,再说了,为你做主的该是韦家的家主吧?”
“小姐不知,我虽姓韦,却是不入流的末枝,与如今的韦家家主只属同宗罢了,何况我在唐家的茶山里做工,自然该是唐家的人。”
“好好,你是唐家的人。”唐憾儿瞧他一会儿认真一会儿玩笑的,也便乐的直笑。
唐憾儿没意识到什么,韦阿谣自己先脸红了,刚才情急,竟然颇不得体,男子不应说出自己是谁家人这样的话,万一被有心人编排,便易失了清白。
好在唐憾儿也意识不到这些细节之处,只是笑笑便罢了。
然而也正因此,韦阿谣在唐憾儿面前说话越发直爽起来,既然大小姐都不往心里去,他便也不愿扭捏作态。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韦阿谣只上过两年多学堂,读了几本开蒙的,只记住了寥寥几句,这是其一,也是唯一一句让他能应用于实际中的一句,而见到了唐憾儿这个真真切切的人站在自己面前,也才知道原来那些中写的都是真的。
原来动心只是一刹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