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外人面前景枫总有些下了面子,任是忍着,也多有别扭,唐憾儿看着他强作一脸正色只顾吃菜,有心帮忙打岔:“父亲,憾儿初来乍到,觉得好奇,这寨子里公务归谁管呢?寨主,还是另有管事?”
景枫定定神,放下筷子,温言道:“不能直呼寨主,要称尊主,以后可记得了?”
“是,憾儿记下了。”
“尊主虽是寨子里说了算的人,却也不能独断,如遇大事,需五家金户共同商议,平日里家主是不出面的,是这五家各出一都老,各司其职,金户之下又有十木户、二十土户,同样每户出一耆老代表家主,再分管更细一层的职责,各户又有下辖的小金户小木户如此类推。”
金木土?唐憾儿天真:“怎么没有水火?”
景枫轻“嘘”了一声:“火是尊崇,亦是忌讳,不可擅提,寨中多水常涝,更要避开。”
唐憾儿点头:“是,憾儿谨记,那么,请问父亲,唐家是五大金户之一吗?”
说到这儿,正与阿星阿辰闲话的唐照秋停住了,把眼光望过来。
唐憾儿摸不清那眼神里是什么意思,只好略一低头:“母亲,可是憾儿问了不该问的,一时错会,还望母亲见谅。”
唐照秋似是叹了口气:“无妨,这些你迟早也该知道。”说着便看了阿星一眼。
果然阿星就代人发话了:“大小姐,咱们寨子的五大金户乃唐黄韦彭郑,地位不分伯仲。”
唐照秋点点他的手背:“叫你说,不是叫你糊弄她。憾儿,唐家经营多年,原是进了金户的,但近年来式微,地位摇摇欲坠,也正因此,才有了你。”说到这里,便咳了起来,仿佛多说句话都耗费了许多力气,只好又推了阿星一把。
“不止这个,”阿星得了唐照秋鼓励,又小心的看了景枫一眼,添了一句,“都老通常是由家主的堂姐妹担任,没有堂姐妹的可由下一辈嫡女代任,只咱家没得选,因此是由景正君担任。”
此时静默坐着的荆予也把眼光放过来了,含了些讶异。
景枫似有些无奈地笑笑:“景某不才,忝居高位,早有心退出,只无奈庄内无人接替,只好一味强撑。”
“到底是强撑,还是不舍?”一个略嫌尖利的嗓音响起,门外走进来个人。
“韦侧君。”阿星阿辰皆起身见礼。
“你怎的来了?不是说身子不适?岚儿呢?”唐照秋瞧着他,面上含着些笑意,却也不浓。
侧夫韦庭辉本来比景枫小不了几岁,也三十出头了,却因保养得好,端的是一派娇俏公子的模样,眼风里亦明显带着魅惑之色。
“妻主,岚儿下学归来只喊困,一早睡了,是庭辉听闻大小姐在这,怎么也要来见见的,养身子嘛日久天长的事,也不差这顿饭。”说着就蹭到了唐照秋左边,阿星早已暗退一步,把位置让了出来。
韦庭辉坐了,顺手就把唐照秋的杯子拿来,饮了一口茶:“妻主,我那房中久不见光,茶叶都潮了,还是你这儿的好喝。”
“胡沁!你那岚庭轩采光最是好的,怎会发潮?”
“妻主,您才是我的光——”尾音颤悠悠的一波三折。
众人:“”
唐憾儿自小见惯了姨娘们在尹敏正面前搔首弄姿,并不拿这当回事,便垂着眼眸暗笑,只可怜了景枫,他端庄惯了,哪怕平日里不计较,今日到底有外人在场,便有些坐不住。
自是没人接这话茬,连唐照秋今日也恹恹的,只冲唐憾儿说话:“唐家子嗣单薄,因此这才寻了你来,我正盼着你快些熟悉茶山的本事,也好叫我轻松些。”
唐憾儿做出受宠若惊的模样来:“母亲,憾儿还年轻,乍一接触,大事也是做不了的,不过您既说了,憾儿自当尽力。”说着,又瞧着唐照秋脸色,小心翼翼道,“母亲,有一事,是憾儿这一路来亲身经历因此想到的,想请问一下,寨子里有无想过修路之事?”
这话一出,韦庭辉先翻个白眼过来:“咱们这位小姐真是人小志大,家里茶山还没弄明白,倒想着寨子里的事了。”
景枫微微皱了眉:“总比有些人日日在家吃喝玩乐强得多。”
“哈,正君这是瞧我白吃白喝不痛快了,当初我的嫁妆可不少,也够我霍霍小半辈子的,再不够,不还有妻主养着我的嘛!”
这两人斗嘴,唐照秋也不管,倒只和阿星阿辰腻着,一个喂饭,另一个讲笑话,其乐融融的模样,若不是这时有人来打断,唐憾儿还真想给再次给景枫解围。
一来,景枫到底是正夫,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宠妾灭妻要不得,难道由得侧夫挑衅正夫就对了吗?
二来,则是唐憾儿的直觉,这景枫对自己还不错,韦庭辉却透着一股子不对盘的劲儿,也不知他天性如此,还是针对自己。
不过,这正巧进来打断话的人是个叫做阿皎的小厮,向唐照秋汇报说木瓜蒸好了,是这就上,还是再等等。
阿辰嘴快,干脆利落地替人做了主:“这就上吧,再啰嗦下去也论不出什么来,没这木瓜散不了场,赶紧吃了完事,好叫家主歇息。”
唐照秋点头默认。
荆予正坐在唐憾儿下手边,看见她不解的神色,悄声解释了一句:“午时瞧见他们晒木瓜便特意问了句,原来在这勐茶寨风俗里木瓜有送别之意,大约可作为宴席压尾之用。”
唐憾儿了然,又小声问道:“先生住的可惯?”
“尚好,你不必担心我,照料好自己便是。”
“先生可是打算去学堂?其实不必这么辛苦,我的体己够分给”
话被荆予拦住了,颇为好笑的看着她:“才来两日,你就入乡随俗了?我一个大男人,叫你养着像什么话。”
唐憾儿赧然,小声解释:“恕我冒昧了,憾儿并无它意。”
“我一向教育人,没有十年也有八年了,做顺手的事,并不辛苦。憾儿,咱们来之前说好的,都自己照顾好自己,不给对方添麻烦,说不得我这腹内才华还能帮上你的忙,我便得偿所愿了,也不枉我千里迢迢来一趟。”
荆予说完,也就扭回了头,默默给自己添了杯茶,饮一口,再夹一筷子菜。
唐憾儿不好盯着他看,只稍稍有些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