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植被更茂密,乡间的天气比京城稍稍凉爽,然而,如今已经快要日上中天,顶着烈日行走那滋味,却是绝对不好受。
之前是从村头张家走到快村尾的这座临时学堂,如今又要从村尾走到村头,朱莹此时已经汗如雨下,只觉得衣衫全都紧紧贴在身上,难受极了。
她一面走一面想,平日里她每到大热天,必定躲在全都是冰盆的屋子里,以免晒红晒黑,又或者满头大汗毁了妆容,要不是因为好奇张寿到底给人讲什么课,她才不会在这种日头毒辣的时候出来,还走了那么多路!
虽说发现了一些东西,可那家伙却还是对她不闻不问!
而且她在京城不是坐车便是乘轿,更多的是骑马,真正靠两条腿走这么久这么长的路,这对她来说还是头一回。要知道就算从前进宫时,她也一向备受优待,常常会有肩舆可坐。
朱莹不自觉地举起袖子遮挡火辣辣的阳光,可没走几步,她突然觉得原本被太阳晒得都睁不开的眼睛突然暗了暗。还以为是天上终于飘来了云彩,她连忙放下袖子抬头一看,却发现那遮去炎炎烈日的,竟然是一把大红色的油纸伞!
最重要的是,那把伞上赫然写着一首诗,正是《春江花月夜》!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字迹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觉得有点眼熟,这才想到去看撑伞的人,这一转头,她的目光就定住了,刚刚那满腔恼火一下子散去得干干净净,连说话也有点结巴。
“你……你怎么……”
张寿淡然若定地伸手把伞递了过去:“夏天少出门,出门就打伞,否则晒黑就来不及了。”
说完这话,等朱大小姐呆呆接过,他便微微一颔首,头也不回径直离开。
足足好一会儿,朱莹这才恍然回神。看到手中那把漂亮的纸伞不但握柄圆润光滑,伞纸上除却那首墨迹淋漓的诗,间或点缀的图案也赏心悦目,她心情不知不觉转好,竟是忘了旁边是个闷葫芦,扭头晃了晃手中的伞问道:“这是你家少爷做的?”
“不是,是徐木匠闲时做的。”阿六的回答照旧硬梆梆,随即却突然词锋一转道,“但上头的字是少爷写的,那是他很喜欢的一首诗。”
这下子,朱莹顿时喜形于色。她不是那种张口就能吟诗作对的才女,可从小读,几十上百首唐诗宋词烂熟于心却也是轻轻松松,然而,她最喜欢这首华丽隽永,孤篇盖全唐的春江花月夜,却对谁都没提过。
真是好缘分……就是这一手烂字真的有点刺眼!
喜上眉梢的她再也没计较阿六最初说话说一半,撑着油纸伞就继续往前行。纵使这会儿天上太阳依旧毒辣,走在村里的烂泥地上很不舒服,身上依旧在流汗,可打着大红油纸伞的她却反而很悠闲,心中甚至不由得想到了一桩题外话。
张寿知不知道,大红油纸伞据说都是新郎接新娘时用的?
尽管之前还想着痛痛快快洗个澡,换一身衣服,然后躺在床上再不起来,可此时有大红油纸伞遮阳,朱大小姐到底打起了精神,心想自己既然是借着巡视父亲产业的借口住到张家来的,那么总应该在这村里好好再走一走,否则回去之后什么都不知道岂不是笑话?
于是,村中的孩子们便有幸见识到了和平日小先生张寿经过时截然不同的风景。
就只见一个穿着清雅青色绢衣,可容颜却艳色逼人的少年撑着大红纸伞穿行在村中烂泥路上,这里走走,那里看看,仿佛是田园画卷中突然多了一朵富贵牡丹,异常引人注目。
随着第一个孩子懵懵懂懂跟在后头,当朱莹在村里兜兜转转一大圈之后,她身后已经是跟着歪歪斜斜一长串孩子。当看过村子边上一片稻田,她终于觉察到有些不对劲,一转头,就只见身后有男有女,有大有小,大的也不过四五岁,小的不过刚会走。
面对她的目光时,好些人撒腿就跑,可跑了不远又站住,转过身继续盯着她直看。
换成别人,必定莫名其妙,可朱莹在京城大街上打马飞驰时,早就领教过万众瞩目,此时只是微微一怔便咯咯笑了起来:“这些小家伙,倒也认得美丑!”
话音刚落,她就听到阿六的声音:“大小姐,家里好象有客来了。”
朱大小姐立刻转头望去,却只见张家确实就在不远处,此时此刻,那座她出来时还空空落落的大门前停着众多车马,单单马车,就有足足七辆!
眼力极好的她认出那些马车恰是来自家里,第一感觉不是高兴,而是……紧张!
要知道,昨天她是使小性子留下的,别说二哥必定会气急败坏,就算一贯疼她宠她的祖母,也未必会容忍她继续胡来。这要是这拨人是来接她的该怎么办?她该打听的还没打听清楚,张寿这个人到现在还仿佛藏在云里雾里,她根本就没能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