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柔道联赛还有两天时间,两所学校的柔道部都在加紧训练。
崔时雨将聂廷昀的便笺夹在笔记本里,拼命克制住另一样贪欲——联络他。
理智虽如此,但她强大的潜意识早将那一串号码倒背如流。
这天训练结束,堂姐崔念真说来接她吃饭,她才想起今天是她的生日。每年的生日,她例行公事般要和父母见面。在他们貌合神离的时候如此,现在各奔东西了,仍旧如此。
训练结束,偌大的场馆又只剩她一个人。收拾完道具,她走出去,外面的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堂姐崔念真已经在车里等了她很久,终于耐心耗尽,掏出手机来给她打电话。
打了一次,两次,没人接,锲而不舍地拨了第三通,崔时雨才慢吞吞地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她降下车窗催促:“快点儿!”
崔时雨开门上车。崔念真瞥她一眼,忍不住说:“一股汗味儿。”
崔时雨不以为意:“没回寝室洗澡,怕你等不及。”
“不是我等不及,我的姑奶奶!”堂姐发动车子,一脸焦急,“你知道为了给你庆个生,你爹妈好不容易才聚到一起,订了包厢等你半个钟头了。”
崔时雨无意识地笑了一下,脱口道:“给我庆生?”是为了让他们得到心理安慰吧?
堂姐偏头看她一眼,刚张开嘴,可是瞧见她面无表情的模样,又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作为崔时雨大半个人生的参与者、旁观者,连崔念真都觉得,堂妹的爹妈在做家长这方面,的确存在很重大的失误,或者说是偏差。
包厢里,这对刚离异的夫妇,一年到头只在女儿生日这天才难得见上一面,此时正有点儿气氛诡异地聊着自己的近况。
“你在杭市的那个展,我听朋友说了,评价很高啊。”
“哪里哪里。”
“下次的画展一定邀请我,我认识一个导演,对花鸟鱼虫的国画非常痴迷。”
崔时雨的妈妈尹楠一头短发,非常干练,凭借媒体人身份混迹半个娱乐圈,能言善辩,长袖善舞。她父亲崔崇年言谈儒雅,只云淡风轻一笑。
聊着聊着,不免尴尬冷场。
这时,崔念真操着一口播音腔推门而入:“当当当!寿星驾到!”
崔时雨迷迷糊糊地被推到主位上,一系列毫无灵魂的庆生步骤开始进行。她无比顺从地照着指示吹蜡烛,闭眼睛,切蛋糕,回应生日快乐的祝福,却唯独没有偏头和坐在左右两边的父母对视一眼。
尹楠连喝了几杯白酒,后来就有点儿上头,扯着崔时雨的手絮絮叨叨地道歉:“妈妈知道,这些年你一直怨我,但是妈妈那时候不成熟,哪能想到那么多呀?有句话怎么说的,都是第一次做父母……你看今天这生日,你连个笑脸也没有……”
崔时雨心道,她到底想说什么呢?
关于家,关于父母,关于羁绊与眷恋——这些字眼和情绪都太奢侈了。
她阻断谈话:“妈妈,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我也没有为你们伤心过,真的。”
她父母同时僵住了,用一种无法形容的眼神看着她。片刻后,尹楠起身离席:“我去一下卫生间。”
紧接着,崔崇年走到她面前,欲言又止,最后只说:“囡囡,没事的,继续吃饭吧。”
庆生到最后,虽没有其乐融融的气氛,却也还岁月静好。
坐到了堂姐车上,崔时雨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问道:“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堂姐没吭声。
“我看到妈妈哭了。”她回忆。
堂姐终于忍不住,“呵”了一声:“搁我我也得哭。我这和亲生闺女掏心掏肺道着歉呢,没等来一句安慰,亲闺女反而说根本没为这些事儿伤心过,能不难受吗?”
崔时雨有些愣怔,道:“那她希望我说什么?”
“她不是希望你说什么!”堂姐郁闷到快要爆炸了,“她根本不需要你说什么!她需要你像亲闺女那样抱着她,跟她一起哭!你懂吗,崔时雨?”崔念真吼完这么一句,车里陷入一片死寂。
车子猛地停下来,险些和前头的车辆追尾,崔时雨抓住了车顶的把手,在震荡过后,无意识地放下手来,按住胸口。
她忽然觉得无法呼吸。
堂姐又问:“像今天的这种奇葩场面,你都不会觉得伤心吗?”
“应该是……会伤心吧。”她也不确定。
崔念真叹了一口气:“你当时到底在想什么?”
崔时雨沉默半晌,低声说:“我什么都没想。”
她能想什么?即便她想,又真的有用吗?
她习惯了顺其自然,在别人看来更像一种对人、对事的淡漠。
她恍惚想起,幼年时,第一次被父母寄养在朋友家,她巴巴地站在门口,扯住母亲的裤腿不要他们离开,最终也只得忍着几乎要被掰断手指的痛楚接受突如其来的分离。
总归一切都是徒劳。
“堂姐。”崔时雨没头没脑地说,“我好像一个假的人。”
一个和喜怒哀乐隔着厚厚一层……墙壁、玻璃或是雾气的假人。
“时雨,够了。”堂姐突然红了眼眶,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你过两天还要比赛,先不说这些了,等你打完比赛,好吗?”
崔时雨看着前方,视线里是长长的车队,尾灯的光线映进眼底,带着奇异的色彩。
比赛——是啊,她的比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