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宁推门而入,大雁塔内光线昏暗,只有墙角几盏油灯闪烁,再有便是点点光线自塔身小窗射入,这些零星琐碎的光亮最后都聚焦在塔中央的方寸之地。
光线汇聚之处,一名僧人正盘坐在蒲团之上,静静等着萧宁的到来。
僧人宝相庄严,眉眼慈悲,一派佛门大德的形象。但他眼角轮廓分明,凌厉如刀,看起来绝不是一个常年养尊处优的胖大和尚,反倒有些看淡风云后自江湖深处归来的隐者风范。
这是一个出于尘世,但却超脱尘世的出家人。
萧宁在心里对这僧人下了一个判断。
“公子,请坐。”
僧人见萧宁出现,立刻抬头对着他微笑致意,然后伸手一指,在他身前凭空变出一个跟自己座下一模一样的蒲团。
萧宁也听话,走过来安静坐下,与僧人正面平视,此时两人相隔不过数尺距离,看起来就像是叙旧的老相识一般。
“请问大师可是旃檀功德佛?”
萧宁有些意外,他见过的假和尚假道士太多,因此见了真佛反倒是不敢认。尤其是眼前这位平易近人的僧人,他的身份还是凡人难以企及的佛,但对方却能做到如此谦和,倒是让萧宁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旃檀功德佛,玄奘,唐三藏,金蝉子,这些都是外人对贫僧曾用过的称呼,公子随意称呼即可。”
果真是三藏法师本人!
萧宁有些惊讶,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够亲眼见到这位传说中的人物。
“大师如此费尽苦心挑选出在下,不知现在有什么事是要在下效劳的。”
三藏法师点点头,看着萧宁,眼里透出十成十的满意。能过得了七情迷乱这一关,可见萧宁心性和学识的确超人一等,正是三藏法师等待了多年的合适人选,所以他自然没有半点的挑剔。
“公子说错了,不是贫僧挑人,而是贫僧在等你。”
“等我?”
“不错。”
三藏法师弯腰,伸手在地上摸了一下,再摊开手掌给萧宁看,只见他白净的手掌上沾满了灰尘。
“自贫僧督造此塔以来,已经是三百余年过去。在此期间,这塔上一砖一瓦,一笔一划,全是以人力建成,没有一丝一毫的法力掺杂。三百年来,瓦片剥落,墙壁裂缝,地上落灰,全凭人力洒扫修补,任由他岁月侵蚀。”
大雁塔确实是纯粹的人力修建,倘若真动用法力,就算是凭三藏法师当年的境界,想起这一座寺根本只要一夜的时间就能做到。
“如今此塔非道非佛,经受人族百年的香火供奉和采风流,正是将近功德圆满之时。以贫僧法力,促成此宝倒是不难,可这么一来此塔就变成了佛宝,而不是纯粹的人宝。贫僧三百年来的苦功,就等你这一个人族俊才应时而来,来给它添上这最后一笔。”
萧宁释然,但心里对三藏法师的佩服之情油然而生,这三藏法师果然与众不同。
其他佛教中人此时都在佛经之中苦苦纠结之时,三藏法师已经开始超脱佛经道统之外,开始思虑人族的事情。
其他人只在佛之一字钻研,而三藏法师已经开始思考三界众生,宇宙六合。
这其中的差别不在法力区别,但却关乎眼界。
而眼界长远与否,更关乎将来能达到的境界。
三藏法师虽然在诸佛之中得道较晚,但却是其中的先觉者,无怪乎当初佛祖圆寂之时,诸佛茫茫然而无所适从,唯有三藏法师师徒几人果断地悄然离开,其中境界差别高下立判。
“天下俊才何其之多,为何偏偏是我?”
萧宁虽然自诩超群,可也没有自大到以为自己就是天下第一的份上。自古往今,多少风流人物来过此处,但都不见三藏法师出面,为何偏偏到了萧宁来的时候才说出这番话来,这样的疑问萧宁当然要问清楚。
三藏法师倒也耐心,对萧宁都是有问必答,于是开口说道:
“只因此时此刻,是你再此,又恰巧万事俱备,只欠你这人族道一人。”
“你来,便是你;他来,便是他。缘分一事,玄之又玄,妙不可言。”
萧宁这才释然,原来也不是非他不可,只是他这个合适的人,正好出现在合适的场合和恰当的地点。
三藏法师看他似乎还没有痛快接受的意思,这才继续解释道:
“依贫僧开来,人之一族虽然得天独厚,但至今以来,以求仙问道,抱佛求经等方式皈依圣人之道终成大能的人物虽然不少,可走堂堂正正人族纯粹之路,最终能有所成的人,却还没有过。”
“人道不足,因此人族诸贤终究是没能超越百年寿数,寿数尽了只能重入轮回,或者是托庇于三皇的火云洞中从此不敢出门半步方才能够保得一灵不灭。”
“人道是否能成,还得看你们这些后来人。”
人道尚未出现圣人,还不被天道所承认,因此人族诸贤即便是再惊才艳艳,也终究难逃百年寿数;至于如何突破先天限制,还得看萧宁这些年轻人的成就。
而这大雁塔,可谓是三藏法师借人族之手替人族寻了一个可能。
仙有仙宝,佛有佛宝,神有神宝,但人道却没有属于自己的法宝,这不得不说是一个遗憾。倘若真能以人族自己之力练出一件人宝来,那岂不是也证明,人道也跟仙道佛道一样,具备成圣的可能性?这之间的联系虽然微弱,但多少也算是往前进了一大步。
三藏法师说得话,萧宁不得不说是全然正确。而且太过长远的且先不论,萧宁此时也正好缺乏趁手的家伙,一柄城隍笔虽然合用,但终究是阴司的法器,随着遇到敌人的实力越来越强,已经开始逐渐有些不太够用了。
而这大雁塔,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法宝,是为人族修行者量身定做的法宝。
萧宁心里打定主意,可他还有最后一点,也是最尖锐的一个疑问:
“大师,道理我都懂,只是我还有一个疑问。大师计算了这么多,筹备了数百年,既没有公德可拿也不要这大雁塔,那大师究竟图的是什么,千万不要说大师你无欲无求只是一心想扶助人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