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勖被打懵了,他是皇上,怎么有人敢打他?人在遇到一件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之时,第一反应绝不是生气,而是震惊。
李存勖就处在这样一种巨大的震惊之中,他看着眼前浓妆艳抹的小女子,呆呆地立在当场。
整个戏楼落针可闻,左右皆恐,群伶亦大惊骇。所有人脑海里都回荡着同一件事——皇上被打了。
柴守玉不慌不忙,笑嘻嘻道:“理天下者,当只有皇上一人,你为何喊做两声,还有一人又是谁?难道这天下,该有两个人来治理?”
她这是抓住“理”与“李”同音,又以诙谐的方式娓娓道出,既全了皇上颜面,又给戏曲增添了几许新鲜感。
李存勖活了这么久,从未听过如此清新脱俗的马屁,又兼沉迷戏,对新鲜的剧情饱有极大的热忱。见到柴守玉,就如捡着一个宝。
兴奋超越了生气,李存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丫头,竟有种莫名的眼熟,他一块一块拆掉柴守玉脑门上的装饰,一个锃亮饱满的大额头显露在他眼前,这额头叫他印象深刻。
“是你!”李存勖惊喜喊道,他怎么能不记得呢?这是他在王家捡回来的姑娘,原本打算封为御女的。只因司天监横插一杠,坏了他宠幸美人的机会,李存勖喜欢柴守玉的大额头。当年他的父亲李克用自河东南下大败齐军,迫得黄巢自杀,先唐昭宗大悦,赐给李克用一颗硕大的明珠,生母曹氏喜欢得紧,在李克用炫耀之时多看了几眼,她是个本分妇人,不敢做太大奢望,只盼着能摸上一摸,全了自己的心愿。可李克用丝毫不理会曹氏的感受,转身就把明珠赐给了新纳的一个美妾,李存勖好恨!
他的母亲,竟然连妾都不如!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从那以后,他对圆润的东西有了特殊的感情。
柴守玉的容貌并不如何出类拔萃,却正好长在了李存勖的审美点上,她光洁的额头,让李存勖想到大明珠;她的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在李存勖眼里就是两颗小明珠,李存勖喜欢她喜欢得紧。
“你因何在此?”
柴守玉娇笑:“皇上一月未召见民女,民女甚是想念。只好出此下策,以博皇上一笑。”
佳人有情,李存勖大受感动:“朕亦想你。朕不见你,实有不得已的苦衷。”
柴守玉十分善解人意:“民女明白。民女煞气附体,深为之忧。但司天监只说民女不能侍寝,未言不能唱戏于皇上听,故民女排了一出好戏,特来相邀。”
“皇上!”台下的刘玉娘已看出其中有诈,大步往戏台走来,“柴氏胆大妄为,竟敢掌掴皇上龙颜,是为大不敬,其罪当诛!”
“皇后也太小题大做了。”李存勖不以为意道 “朕知道皇后这是好意,但守玉只是为取悦朕。假如天下伶人都能像她一般寄情于戏,朕何愁不能欢颜?”
又指着群伶道:“你们都是朕从民间挑来的佼佼者,不思钻研创新,所作戏,还不如一闺阁女子来得有趣。今后必当效仿守玉,多多在戏上下功夫。”
刘玉娘还待再言,李存勖大声打断:“皇后,你一向好朕之所好!”刘玉娘见李存勖已有不耐烦之意,如何相劝都不能使其回心转意,便以退为进,眨巴着一双无辜又可怜的美目道:“是臣妾说了让皇上不高兴的话,让皇上烦心了。”
李存勖心底泛起一汪柔情春水:“皇后放心,等朕听完守玉的戏,就前来陪你。”
刘玉娘高兴起来,眼里浮上虚假的情意:“臣妾就知道,皇上对臣妾是最好的。”
玉阶上铺着大红的氍毹,每隔十五步设一盏八角凤祥灯。柴守玉立在台中,一颦一笑是那么的好看。八角凤祥灯的光柔柔地打在她脸上,愈发衬得她眉目灵动、娇俏可人。
李存勖突然想给她一个名分。“传朕旨意,即日起,封柴守玉为正六品宝林,赐华阳宫。”
刘玉娘的手快要将衣角捏碎。
柴守玉不过刚进宫一月,尚未侍寝,封为八品采女已是天大的恩赐,却不料皇上一时兴起,竟封她为宝林。这也便罢了,区区六品宝林,又怎能拥有自己的宫殿,这是不合礼制的,李存勖所想其实简单,他只希望柴守玉能有一个安静的居所,莫要被旁人打扰了做戏的灵感。可在旁人看来,一个月后,柴守玉即将专宠。
刘玉娘眼眸一垂,脑海中开始酝酿毒计。
柴守玉比她更快一步:“臣妾谢皇上隆恩。不知皇上今日是否有空,去臣妾房里听一出新戏?”李存勖扣住了守玉的手腕,将她带至自个儿的怀里,一双眼睛贼似的在守玉身上上下扫视,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朕,心向往之。”
柴守玉忍着心底的恶心,不着痕迹地推开他:“皇上,那臣妾的新戏……”李存勖碍于司天监之说,也就只能占些手上便宜,闻言道:“伶人居太小,不适合你,直接摆驾,去华阳宫吧。”柴守玉侧过身,深深地看了刘玉娘一眼。
刘玉娘在那一眼里,读到了许多东西。她感到彻骨的寒意,李存勖放浪形骸,躺在厚厚的氍毹之上,拿着个酒壶,欣赏着柴守玉精心编排的戏。
柴守玉唱功并不如何让人惊艳,只能当得起“普通”二字。但她所唱戏,却是李存勖从来没有听过的,一个“新”字,足矣。
李存勖看得投入,看着看着觉出点不同寻常的味儿来,酒洒了一半,身子直直地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