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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忘了

言九没直接往食堂去,虽然临走前唐妙兴跟她说由恪去了唐冢,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她还是捡着小路走。 午间正值炎热,日头挂的高,树荫阴翳,除了那片阴影究竟也不凉快,笼在热浪里,耳边是蝉鸣阵阵。虽说修行之人不避寒暑,她还是觉得有些闷。 一上午没见到杨烈,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通常这个点他都会来找自己去吃饭,难道突然有事下山去了? 正想着,突然听到有人叫她:“小九,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被恪哥罚了?” 她抬起头,前面站在门口的短发女子正一脸好奇地盯着她。言九一扫脸上的郁色,笑了起来——她正愁没处吃饭呢! “同壁姐!”她小跑过去,“我表现得好,妙兴师兄就让我先回来了。” 屋里杜佛嵩闻言走出来道:“哟,可不是!咱们言小师妹练功那可真是没的说。就为练得认真,才挨了恪一顿吵。赶明儿我们这些表现得不好的还不得被清理门户,扫出山门。” 他一顿阴阳怪气,言九却不急不躁,悠悠冲他笑着。杜佛嵩突然生出点不好的预感来,心里有些发毛。论一对一,他怎么也不可能怕这么个丫头。 可问题是这丫头讨唐同壁喜欢。 头一天,她烧香拜师,唯唯诺诺。 第二天,她登堂入室,颐指气使。 杜佛嵩不知道她是怎么摸到自己家门口的,直到唐同壁搂着她进屋,他才隐约觉得那里不对。后来这丫头背靠唐同壁,不止吃他们家的,喝他们家的,还让杜佛嵩本就不高的家庭地位雪上加霜。 以前三缺一他还能上桌,现在他只能在一边给人添水——热了嫌冷了骂,他一旦有发飙的迹象,她就往唐同壁怀里钻。 回忆起她是怎么祸害自己的,杜佛嵩决定在她开口前就让她滚蛋。谁知两相对比下还是言九业务更熟练,被她抢先一步抱住唐同壁的胳膊,脑袋往人肩头一靠,声音甜腻:“姐姐——哥哥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呀?内门这么荣光,也会被扫地出门吗?” 唐同壁本来还没多想,闻言登时怒道:“你个倒插门的会说说不会说就把嘴给我闭上!瞧你那个没用的样子,要清理门户第一个我把你踢下山去!” 杜佛嵩试图辩解:“同壁,我不是那个意思……” “闭上你的嘴滚屋里去,别在这儿碍眼。我数到三……” 言九假模假样地劝着:“同壁姐,你别生气了,你怎么一和杜哥在一起就总是生气呀?小九都心疼你了……大中午还没吃饭,生气伤身呀……” “你看看你,你再看看九儿!”唐同壁指了指杜佛嵩,转而压下音量,放缓口气对言九道,“你刚从校场出来,还饿着吧?我正打算做饭,你干脆留下来吃了饭再走。想吃什么?” 言九突然不好意思起来,看了眼杜佛嵩,低着头嗫嚅道:“这不好吧……” 杜佛嵩道:“知道不好就赶紧滚蛋!” 她顺势委屈道:“我就知道,我留下杜哥肯定不高兴……同壁姐,我还是走吧。杜哥要是生气了,还不得和你吵架……我真担心你……” “他敢!杜佛嵩,我给你脸了是吧!把门让开,让小九进去!戳那儿干嘛?给她倒茶去,一点眼色都没有……” 言九在唐同壁身后扬起个笑,委屈的模样荡然无存。看她捧着茶坐在桌边等饭吃的嘚瑟样儿,这感觉比杀了杜佛嵩还难受。 他霍然起身,从唐同壁手中夺过生火的扇子,道:“同壁,小九难得来一次,你和她多说说话,我来做饭。” 唐同壁觉得他怪模怪样的,却还是起身到桌边坐下了。言九心中警铃大作,知道他没安好心,又猜不透他想干嘛。直到夹了一筷子杜佛嵩端来的面,她嚼了两口就落泪了。 言九:“哕——” 言九:“杜哥,你他娘做饭真难吃啊!” 杨烈到唐同壁家附近的时候正好听到这句话,他脚步不由一顿,觉得这声音分外耳熟。低头思索了会儿,他才终于想起来上次听到这声音是在何处。 唐妙兴屋里。 那会儿言九刚从昏迷中醒过来,开口时声音略有些哑,除此之外,和现在听到的一模一样。 不过她平时说话不是这动静。 又细又软、拖着点小小的鼻音,如风润了水成了黏人的雾,不由分说就往人身上贴。和着她爱磨人的性子,一张口不是撒娇就是耍赖。附在他耳边轻声细语并不烦人,反而带着些麻酥酥的痒意贯入他耳中。 此刻,倒清列。如冰如泉,如玉石相击。 怎么好像是恼了? <

r> 过往她说话的调调与刚刚的语气交替萦在杨烈耳边,他没忍住,还是笑了一声。 可怜师妹日夜悬心,夹着声音做人。结果为杜佛嵩一碗饭,破功了。 本来就是听许新说在小路上见过她才沿路找来的,他抬步走至门前。正值夏日,又是正午,为了通风两扇木门敞开着,屋内混乱的局势一览无余。 唐同壁不解言九的反应。她知道言九挑食,也知道杜佛嵩厨艺没那么出色,但总不至于把人吃得两眼泪吧。何况她觉得自己这碗吃着还行,已经超过一般人的做饭水平了。她放下碗,一脸疑惑地端过言九那碗:“这……有这么难吃吗?” 杜佛嵩本来还笑着,见状咳了一声,连忙按住她的手制止:“同壁,饭合不合口也分人,我看咱师妹就是烦我,故意挑我的刺儿罢了。哈!我倒是不介意,就怕丢你的人。” 言九听着他这番发言,心里的火又旺了几分。本来嘛,饭不好吃她可以认,也能忍。但是杜佛嵩看来丝毫不意外,甚至适时发表了一番针对她的绿茶言论。这还不是故意的? 言九拍案而起:“杜佛嵩,阴我是吧!你大……” 她的话戛然而止,目光触及门口的杨烈后匆匆挪开,装作没看见他。她顿了顿,缓缓坐下,嘴里的话也拐了个弯,重又恢复夹子精状态:“你大可不必这样,你不喜欢我,我以后不来就好了嘛,你为什么要欺负我……对不起,我跟你道歉好不好……” 见她在动手的边缘突然熄了火,又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杜佛嵩稀罕极了,他若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杨烈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了然地笑了声。 “哟,杨少爷,怎么站门口晒太阳——进来坐吧!” “坐就不必了。” 杨烈这才进屋。正趴在唐同壁胸前嗷嗷哭的言九抬起头看了一眼杨烈,用手背擦擦眼泪,等他走到自己身边,两手又环住他的腰,脸埋在他腹前蹭了蹭。 “师兄!杜哥想毒死我,我好害怕呀……” “嘿!夸张了啊,九……” 杜佛嵩还没说完,已经被唐同壁踹了一脚。教训他还用不上别人出手,杨烈把言九从凳子上拉起来,用手帕把她的脸稍微擦了擦,道:“同壁姐,我先带她回去了。” 唐同壁百忙之中抬头笑道:“好说!小九,改天再来玩。” 言九一抽鼻子,摇摇头:“我不敢来了呀……” 于是杜佛嵩又多挨一脚。 她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杨烈却没这闲情雅致,揪着她往外走。出了门走了好一会儿,杨烈在林外一处溪流边停下。轻轻把她向前一推,他淡淡道:“把脸洗干净。” 言九乖乖蹲下身,将手浸入冰凉的溪水中去。水流从她掌心抚过,略有些痒。她回过头,仰着脸对杨烈道:“师兄,手疼——一定是杜哥把我手毒废了。” 杨烈承认,那一刻他有对把她踹水里去这一想法动心。但是她眼里还未退去的水光比清溪还清冽几分,衬着泪痕与黏在额角的碎发,不合时宜的,他突然想起日光或熹微或阴暗时她轻轻喘息的样子。 那时候眼角也是这般红。 叹了口气,他也不得不承认,或许他还是对这个人更心动。 杨烈卷起袖子,在她身侧蹲下。一手按着她的后脖颈,一手舀起一捧水,在渗漏殆尽之前将其蒙在她脸上。他一只手就能覆盖住她整张脸,水珠滚落,睫毛在他掌心轻划,她银红的双瞳缓缓睁开。杨烈没制止她扭头的动作,由她幽幽如火的目光透过指缝灼烧着他。 她扣住杨烈的手腕,拉下他胳膊的同时整个人朝他压过去。杨烈重心向前倾,两膝分开点在地上,将她笼在怀中。她不安分,杨烈依旧由着她胡来,只在嘴上颇有些咬牙切齿地道了一句:“别的事上怎么不见你胆子这样大?” 言九轻笑道:“色令智昏,人之常情嘛。” * “再说了,师兄,不是你先想的吗?” * 溪边石子尖利,杨烈力气又重,言九胳膊上腿上还是挂了几道血痕。把人揪回去洗干净后杨烈替她涂了些药,厚厚地熨在她白皙的肌肤上。腻的发亮的药层下红痕微肿,她自己偏着头在肩头轻轻吹着。忽然觉得小腿上也生出同样的触感,言九看过去,是杨烈在上药之后学着她的样子替她吹了吹伤口。他同她对视一眼,将她的腿重新塞回薄被下。 衣柜里被挂的密密麻麻的,一件衣服挨着一件,却意外地有条理。杨烈轻车熟路地从中捡了套能遮住她身上痕迹的衣裙套在她身上。这衣服是杨烈买的,顶好的丝绸面料,合在身上冰凉光滑,如同一尾蛇贴着她的背向前扭动。纽扣做了蝴蝶的花样,小而精致,扣口开

的却小,设计的繁复到有些难系。然而在他手下一切都乖得很,修长的手指一路顺畅无阻地扣到底。 他甚至不必紧盯着手下的动作,眼睛瞧着她的脸,道:“由师叔脾气差,以后当着他的面乖一点。妙兴放你一次不难,不可能次次都帮你。” 一段话落在言九耳朵里就剩了“妙兴”两个字,她眨眨眼,带着几分恍然,道:“不说我都忘了,我还要去找妙兴师兄。” 杨烈手下的动作一卡。 我说这么长,你就得出这么个结论? 她能说的话太多了。 一上午不见,你去哪儿了? 你怎么会去唐同壁家里? 你怎么知道我被由师叔骂了? 她都不问,反而提起了唐妙兴。 杨大少爷突然有点堵心,负气应了一声,应得又短又急,言九好像都没听到。片刻,他又淡淡道:“打算吃什么?” 他中午回来,找了她半天就是要带她去吃饭,结果被中间这点小插曲给耽误了。 不提还好,一提言九又想起了杜佛嵩端给她的那碗饭,表情霎时就扭曲了。她脸色难看,摇着头道:“不想吃……” 杨烈有些意外,挑了挑眉,大致猜得到是什么缘故。他起身,把进屋时就泡上的茶倒了两杯,一杯递给言九,自己持着另一杯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她两手捧着瓷白的小盏,低着头浅浅啜着。杨烈背脊挺得直,垂眼瞧着她,呷了一口茶,神情漠然,道:“就这么着急见你妙兴师兄?” 他知道她不是为此,却还是忍不住出言嘲讽,语气尖锐刻薄得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过了。 言九抬眼看着他,笑了一下,应道:“嗯。” 杨烈:“……” 四目相接,她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含着促狭的笑意,要等着看他的反应。情知她是故意的,杨烈还是忍不住攥紧了手里的茶盏,面上却依旧冷静自持,也回了声:“嗯。” 言九觉得有些无聊,转而问道:“几点了?” 杨烈放下茶盏,从怀里取出怀表,递在她脸前让她自己看。细细的滴答声里,杨烈慢慢开口道:“妙兴……没看起来那么平和。”他无意编排自家师兄,只想提醒她。于是斟酌着字句,尽量说得好听婉转些,“静水流深,和他交往你自己多留个心眼。” 言九深以为然:“同意。” 她想也不想就认同了,杨烈却反而沉下脸,心头生出几分阴郁。 唐妙兴为人表面沉稳温和,内里却百转千回。如染了浓墨的玉石,入手温润,一层层濯洗去,才发现怎么也洗不清。他的墨色不沾染旁人半分,只是顺着缝隙向内里钻,就是蛀空了,从外面也看不出分毫。 杨烈知道,是因为他与唐妙兴相识十载,有同门之谊。 她呢?她凭什么? 来路不明,却又对唐门、对一切了如指掌。 包括自己…… 他想起那时她颤着声音的一问:“你……你叫杨烈?” 距今已有月余,想来却还是惊心不已。 处处古怪,处处反常。 好像有意压下所有疑虑一般,他竟能对此避而不谈这般久,久得他险些习以为常——或许有一天他真能习以为常,却不是现在。 如同山洪陨泄,第一颗石子滚落,往后便不可挽回了。仅在精神上的一丝松动,他就找回了自己对她所有的怀疑,从细小的裂缝中喷薄而出。然而越是狭小的缝隙,风声便越是急促、越是尖利,呜咽呼啸,催促着他发问。 他早就该问了。 说是提醒她,又何尝不是试探? 说是提醒她,又何尝不是提醒自己? ——他早就该问了。 难道他没问过吗? 这想法爬出来时他忽然有些悚然。 杨烈缓缓起身,微凉的手指压上她纤细的脖颈,拇指抵住下颌,迫使她抬起脸。背着光,他一身凛然的寒气无比压人。 他道:“你不觉得你很怪吗?” 言九依然从容,甚至有闲心跟他开玩笑:“怪好看的?” 杨烈的手收紧了些,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到底从哪儿来?” “师兄,”她叹了口气,一手摸上杨烈的手腕,又慢吞吞地向上抚着攀到手肘。隔着衣袖,她的手和杨烈的一样凉。她神色淡淡的,眉眼少见的低垂着,带着几分冷然。“刚睡过就这样,扫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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