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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长寿园

阿鹿放下油灯,细看房里的摆设。

他万没想到屋外破陋,厅内高敞:雕几、八仙桌、东坡椅、围子床、瓮鼎盎罐,杯壶盘箸等无一尘染。东隅是间卧房,晶帘半垂,屋门轻掩,顾盼之间,井然有序。

阿鹿观看了片刻道:“这么干净,一定有人常来打扫。或许一直住在这,我来茅斋,阿艺才叫他们躲着。”

他猜得大致不错。此刻正有五名梨园弟子,蹑手蹑脚走出屋下的地道,分别躲进四角的梨树上,察风观眺。

东南西北用于藏身的梨树,共计七十八株,已然存活了六百多年,较其它梨树稍高,干粗则倍徙。然与地道相连那四棵梨树,均已掏成了中空,枝干枯槁。

但树周灌木野草丛生,藤萝绕干,伪装的极为巧妙,若不近前仔细查看,难以现可疑之处。

阿鹿放下背囊,返身取来大包袱打开。上面是皂靴、麻鞋、一顶骔帽,以及两套深灰色的衣衫。拿开衣物,便见五个十两的元宝压在至元通行宝钞上,下面则是几张羊皮,以丝绳紧缚。

他解开羊皮,露出一个黑色盘形的大食盒,是梨园特制的乌樏,专供歌姬出堂差使用。六个格子又以蜡纸密封。揭开蜡纸,槅里分别盛放着虾腊、千张肉、五味鸡,易牙鱼羊炙和三张九黄饼,顿时鲜香四溢。

阿鹿本已饿极,闻香更是饥火高涨,拿起象牙筷子,大吃起来。膳后走到左隅床边,瞧着华丽的锦被、虎头枕、罗帏金钩了一会呆,不敢就躺。四下瞅一瞅,走向右隅的暗间儿,拨开晶帘,拉开了屋门。

借着厅里的灯光,可见一张黄褐色的象榻摆放在东,上无承尘,四角没柱,床面尚有细细的裂纹,仅供一人躺卧。相较围子床而言,十分的质陋。

阿鹿满意道:“还是小床看着舒服,有一点黑黄更好,也不怕弄脏了。”伸手一摸,细腻光滑,当即合衣而卧。

他可不道这张床全是象牙所制,并非嵌入异木而成,且能定惊安神,辟邪镇宅,实乃梨园会吝之癖爱,自身都只观不躺。

阿鹿原是自愧衣垢,故而在围子床前踌躇了一番,怎料到会睡上如此牙床?一觉醒来,天色已然大亮。他睁眼一侧身,瞥见一个大食盒放在桌上,昨晚的残羹冷炙已经不翼而飞,脚穿的旧鞋也换成了皂靴。

他一下坐起道:“我睡得太沉,梨园弟子都来过了!”走到桌前打开乌樏,膏香扑鼻,诱动了馋虫,仍以牙筷搛菜进食。

一连两天,餐餐合胃口,顿顿不重样。

第三日卯时,阿鹿去往山涧洗澡。返回茅斋,更衣已毕,身背独影走到前院,一晃蹿上了屋脊。

转身眼望后面的院落,自语道:“看着像草棚,一栋比一栋矮,屋里还那么亮。”伫立良久,跃下房顶走出茅斋,穿过梨树林,顺田野的阡陌小路闲步投西。

约行四五里许,望见一所好大的古宅,四周院墙高垒,依山傍水而建。

阿鹿走近墙下道:“这么远才有人家,反正出来转转,不如绕墙一圈,看宅子有多大。”嘴里一五一十数着,沿院墙松厚的落叶大步行去。

差不多小半个时辰,阿鹿转到了正门,止步抬起左手,瞧着掌心的三枚小石子,说道:“三百四十八步。”

一瞥横匾,上“长寿园”仨字,他不认识。眼瞅紧闭的朱漆大门,暗自忖思:“锁头已经上锈了,门前也没人打扫,不会有人住吧?”忽听院里传出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打断他的闲绪。

宅墙内有人话:“咱们自家的宅子,爹爹为何要走暗门呢?”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阿鹿顿吃一惊,蹑足躲到照壁后面,心想:“怪不得,原来还有暗门。”

只见院内仅有一人,头戴帷帽,身着男装,手扶一把扫帚,距离大门五六丈远。冲门说道:“乖女儿,你非要独居此地,又不让侍婢们陪伴,爹爹拗不过你,也只好带你来啦!”口气低缓,听来明显是个老年男子。然而此人却是姝夷。

她咳嗽一声,续道:“现下你也瞧见了,祖宅荒废多年,到处都是灰尘蛛网,野草滋生,落叶累积,说不定有多少蛇虫呢。爹爹领你走暗门,是要你提防刁徒诡类啊!”

阿鹿心想:“一个姑娘家住这么大院子,胆子不小!”

姝夷又道:“爹爹老是吓唬女儿!有苟叔叔,杨叔叔和熊叔叔他们保护我,谁敢来打坏主意?便是爬上墙头,却也回不去呢。”嗓音忽变苍哑:“老奴多一句嘴,讲话不一定对,请二小多姐担待!我觉得还是在府里面好。”

阿鹿心道:“这老仆人说的很对!”

姝夷走前一步道:“娥儿好喜欢这里啊!胡伯伯一向对我好,那别劝我行不行?”紧接着声音一变:“唉,你生性执拗,都是你娘宠坏啦!”音又一转,娇脆道:“爹爹比娘还疼我,是不是啊?”继而变得温和:“胡伯伯,劳您大驾从暗门里出去,打开铁锁,敞开大门,扫一扫晦气吧!”

登又变成胡伯的口气:“是,是!二小姐,老奴马上去。”脚步声立刻响起,听着杂乱无序,随之传出了几声犬吠。

姝夷一人转换三人的口吻,且不是本有口音,用“惟妙惟肖”来形容,尚不足以言喻。她在天山十年,仿习各种鸟兽叫,其实也只为自娱。下山之后又一路模仿旁人谈话,便觉又好玩又十分简单。

她仅学三人一犬,不过是牛刀小试而已。

阿鹿迅即离开照壁,须臾间掠至梨树林外,缓步走向茅斋。

君桐正在前院来回踱步,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急忙提步相迎:“鹿兄弟,附近有一所古宅叫‘长寿园’,当时走得匆忙,故而未曾对你言明!你是去了古宅吗?”

阿鹿近前道:“我刚从那回来,听院内有三人在讲话,还有狗叫声。”

君桐一怔道:“鹿兄弟自然不会听错。”神色渐而迷惑:“那宅子为无锡富户钱裕所有,十几年前谢世后,其子钱沧便继承了所有产业,因急于使钱才转手出让。然而购宅之人并非寻常的富贾,而是当朝太傅金逸夫。侧闻他只因‘长寿’俩字才买下来,但一直未见有人打理,怎会有人居住了?”

阿鹿道:“进屋里说。”二人来到后厅,各自落座。

君桐眉头紧锁:“皇帝曾赐姓金逸夫查罕,又赐号长寿,此人备受朝廷倚重!另一人是御史中丞贺惟一,窃闻现遭弹劾,卧病在家。皇帝则赐姓也先,他别称太平。小生尝听朝儒戏言,说甚么‘义夫济世帝长寿,唯一可使国太平’,也真可笑!”

阿鹿道:“院里有个小姐叫娥儿,是他爹爹这样叫她,还有个仆人姓胡。”

君桐道:“必定是金逸夫微服出行,暗往长寿园!他正妻生下四男两女,次女就叫金凤娥。那老管家叫胡应,在府里也是个炙手可热的人物,许多疆吏藩臣都与他结好,只为攀上太傅这棵大树。”

阿鹿道:“你眼睛红,好像没睡好!是不是有消息了?”

君桐黯然道:“只要人没离开大都,梨园总会找到他。”心想:“以前要找外来人,不过个把时辰的事,现已知会所有梨园子弟留意查找,却至今下落不明。那青年会藏身于何处,又装扮成何等模样?”

阿鹿道:“在这饭菜可口,睡觉也踏实,我不急。”

君桐道:“鹿兄弟这么说,小生可要回去睡一觉了!”掩鼻打一个呵欠,转身推门,朝外走去。

阿鹿道:“饭菜吃不完,你让人少送些。这里的人更不用避开我!”

君桐边走边笑道:“小生遵命便是!明个起一菜一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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