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和殿。
那个头戴皂纱展脚幞头身着朱红衫袍的男人端坐于龙椅之上，目光直硬地盯着站立在他面前的年轻男子，如生冷的刀，扑面而去的是死气。
在他的手中，捏着一张展开的纸条，似乎不知不觉中浸湿了汗渍，染晕了纸条上的墨迹。在他的脚下还飘落着一张纸，上面画着一个茶碗般大小的方形印章似的图案，图案不够完整，留着几处空白。
“你想说什么？”
空气凝滞了片刻，赵惇将手中的那张纸条故作不在意的扬起，“这又能说明什么？”
“陛下已然心知肚明。”韩致远微垂着头。
“朕知道什么！”赵惇将纸条丢向韩致远。
小小的纸条飘飘荡荡的又落到了他的脚下。
韩致远躬身，将纸条与图纸一一捡起，面不改色道，“陛下知道，暗道、杨风、图印、这张纸条上所画的意思合在一起，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能意味什么！”赵惇双手张开，“死了！他们不是都死了？你在垂拱殿已经当着众臣的面呈禀结案，都结束了啊，韩大公子！”
旁边的御侍张成和见状，赶紧上前安抚，“官家息怒，小心身体。”
“朕的身体怎么了？很好啊！”赵惇收回双手，垂叠在身前，“朕能有什么问题？”
“是，是，官家身体好着呢！”张成和从善如流。
“一个服毒自尽，一个拔刀自尽，还有个也是自己寻死才被误杀，朕已经责罚了那个办事太过鲁莽的内侍，虽然他们三个的老底成迷，可毒禽、瘟虫、震天雷的危机不是都被你在短短十天解除？现在临安城已经安全了，朕知道你查办此案不易，还险些丧命，虽留有部分瑕疵也不为过，可算大功告成，朕也在早朝上再次褒奖你，你还要跑到延和殿在朕的面前说这么多干什么？朕就不该听你什么详禀，把你带到延和殿来再问什么话，话一多就是麻烦！”赵惇余怒未休，将头别向一侧。
韩致远看来，皇帝这就是在故意回避他。
“难道陛下希望草民在垂拱殿早朝上当着众臣的面拿出这两样东西？”
“你敢！”赵惇未及消下的怒意再次暴起。
韩致远没接话。
不是他不敢说，是他料定皇帝不敢听，不敢让更多的人看到这两样东西。对他而言，在哪儿说这件事都是一样，只要是说给了皇帝，都是相同的结果。可对于皇帝而言，在哪里听却是不同的。
赵惇的双手握紧又松开，来回反复，垂下眼睑在韩致远手中拿的那两张纸上扫来扫去，“延和殿没有外人，你说说那什么暗道，那个临安知府的捕快杨风，还有这两样东西合在一起能是个什么意思，让朕听听。”
“好。”韩致远向前略走一步。
既然皇帝想知道他能说对多少，那他就来说一说。
“先从杨风的真正身份说起。”
韩致远刚开了个头，赵惇的目光就跟着一闪。
“杨风此人之前隐藏极深，虽然在临安知府算是个一等捕头，可是不论武艺还是能力都居后来调任临安的慕成安之下，直到昨日大早，在利涉桥的那一战，周虎将其捕获之后才发现此人武艺不止高强，而且颇识水性，极擅长水战。其实仅此，草民也并未确定他的身份，毕竟天下高手如云，杨风这样的水平虽然上佳，却还不算特殊，无从判断其来历。但是后来，陛下派张都知去刑部大牢提审杨风，又恰巧发生意外，这就显得不同寻常。”
“杨风之死就是误杀！”赵惇道，“他要挟持张成和，刑部的人都知道。朕派张成和去提审他有什么奇怪？一个武艺那般高超的人隐藏在临安知府衙门，朕能不重视？临安知府有一个杨风，难保没有第二个，朕让张成和遣散众人密审杨风，也是为防泄漏审讯风声，你也是办案老手，不懂这些吗？”
“陛下，草民不跟您在这个凶杀案上争辩，只是在谈论杨风的身份。”韩致远道。
在这个粗糙的凶杀案上争辩毫无意义，难道他能将幕后之人绳之以法吗？
韩致远看似恭敬垂首的样子让赵惇有些噎气，他的避让在赵惇看来好似不屑，令其感觉自己就像做了一件很幼稚的丑事，赤裸裸的展现在他的眼前，无地自容。
可是赵惇又没有很硬气的与这个“草民”继续争辩下去的底气，只能顺势将这个话题岔开，“你说杨风是什么身份？”
“杨风曾反问嘉王，说他隐在衙门中就是时刻准备为庄太子效力，问嘉王信否；李庆也说是为了庄太子知遇之恩；陈秀娘则质问，庄太子死的结果不明不白。这些，都是我在结案折子上没有提到，却是不论我还是嘉王都亲耳听到的话，现在如实呈禀陛下。”
“有……这样的事？”赵惇讶然。
“杨风问嘉王的时候，有侍卫亲军在场，或许其中就有侍卫司遣使，那些话应该已被陛下知晓，所以才有了之后张都知密审杨风一事。草民没有说错吧？”
被韩致远揭破假意的赵惇恼羞成怒，“哼
！你这是在审问朕？”
“不，草民只是在遵从圣意一一禀述。”韩致远依旧保持着该有的恭敬，微微颔首，“只有这三人的三句话，还有此番谣言案所指金沙渡，如果这些只是案犯设计的幌子，还不足以将其与已故二十三年的庄太子真正联系在一起。然而，陛下命张都知密审杨风，又‘失手’取了杨风性命，同时让殿前司接管月老祠后山，还有……杨风死前大喊了一声‘是你’，这种种都让我不得不去想，这一切，或许真的与庄太子有关。”
“庄太子，庄太子，庄太子！”赵惇被这个名字搅得有些烦乱，“皇兄已经归天，就不能让他安息？时隔二十三年再惊扰他做什么！朕说了，杨风之死是个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