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五年,十一月八日,阴历十月十一,节气立冬。
民国五年的冬天似乎是来的比往年要早,要寒,立冬当天的下午,溜溜的东风带来一天黑云。天气忽然暖了一些。到快掌灯的时候,风更小了些,天上落着稀疏的雪花。雪花落了不多,变成了小雪粒,刷刷的轻响,落白了地。坦平的柏油马路上铺着一层薄雪,被街灯照得有点闪眼。
偶尔过来辆汽车,灯光远射,小雪粒在灯光里带着点黄亮,象洒着万颗金砂。快到新华门那一带,路本来极宽,加上薄雪,更教人眼宽神爽,而且一切都仿佛更圣洁了些。长安牌楼,新华门的门楼,南海的红墙,都戴上了素冠,配着朱柱红墙,静静的在灯光下展示着故都的尊严。
此时此地,这景这致只令人感到这诺大的北京仿佛并没有居民,直是一片琼宫玉宇,只有道路两侧的行道树默默的接着雪花。不过对于许多人来说,却是没工夫看这些美景,一看眼前的”玉路“,他们只想一步便跑到家中,以躲避这雪、这寒。
不过,虽是如此,街道上,依还是有一些人在那里急匆匆的赶着路,而在这行人稀少的道路上,有一个穿着呢绒大衣的青年人提着箱子在路边走着。不过他走的并不快,地上的雪虽不厚,但是拿脚,一会儿鞋底上就粘成一厚层;跺下去,一会儿又粘上了。初下时的雪粒非常的小。可是沉重有分量,既拿脚,又迷眼,所以他走的并不算快。雪粒打在身上也不容易化,他的衣肩上已积了薄薄的一层
每走上一段路程,他都会停下脚步,朝左右看去之后,他便站在路边,然后朝那墙上贴着什么,是传单。是宣传单。
不过在他张贴宣传单的时候,却是不时的朝左右看去,在西城的时候,他就觉得后面有辆自行车儿跟着他。到了西长安街,街上清静了些,更觉出后面的追随——车辆轧着薄雪,虽然声音不大,可是听得出来。
在听到车声的时候。他连忙提着箱子继续朝前走着,可是他依然感觉有人在跟踪他,是警察?青年的眉头一皱,继续朝前走着,到了南海前门,街道是那么宽。那辆脚踏车还紧紧的跟在后面,他故意的停住了脚,然后拍了拍肩上的雪。在他站住的时候,一辆自行车从车旁蹭了过去。车上的人还回头看了看这个年青人。
而青年同样看了车上的人一眼。一眼便看明白了,是京师警察厅便衣侦缉队上的。虽说军警看似一家。可是对于这些人他却没打过什么交道,不过却也知道他们的神气与打扮。这个的打扮,他看着眼熟:青大袄,呢帽,帽子戴得很低。而且他在借过去的时候,却是拐进了一个巷子里。
“被盯上了?”
想到这。青年的心下警惕了起来,不过,现在已经晚了,他看到自己张贴宣传单了。
可为什么不抓自己呢?
犹豫着,青年再一次提起箱子,朝前走着,而在他走出百米之后,却又感觉自己被人给盯上了。到了南长街口上,他乘着拐弯儿的机会,向后溜了一眼,那个人还跟着呢。他几乎忘了地上的雪,脚底下加了劲,速度自然也快了许多。
这个银妆素裹的世界,没有青年坐下的地方,也没有他青年的去处;白茫茫的一片,只有饿着肚子的小鸟,与走投无路的人,知道什么叫作哀叹。
上哪儿去呢?
这就成个问题,先不用想回到军营了!绝不能暴露目标!也许他没有抓自己,就是想查个究竟。
下小店?
不行!凭他这一身衣服,进小店更引人怀疑。
上大一点的店?
去不起,作为一个普通的士兵,他手里只有五块钱。
上澡堂子?
十二点上门,不能过夜。
没地方去。
因为没地方去,才越觉得自己的窘迫。
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更是为了不暴露军营中的同志们,手中提着满是宣传单的青年却是不知道要朝什么地方去。
不知不觉的,他来到了中海。到桥上,左右空旷,一眼望去,全是雪花。他这才似乎知道了雪还没有停下的意思,摸一摸头上,毛线织的帽子上已经很湿,之所以带着这帽子,是为了不让那光头出卖自己的身份。
桥上没人,连岗警也不知躲在哪里去了,有几盏电灯被雪花打的仿佛不住的眨眼。青年看看四外的雪,心中茫然。
他在桥上立了许久,世界象是已经死去,没一点声音,没一点动静,灰白的雪花似乎得了机会,慌乱的,轻快的,一劲儿往下落,要人不知鬼不觉的把世界埋上。在这种静寂中,发现自己没有任何去处的青年,却是在思索着自己的去处。
要到那去呢?
突然,青年的眼前一亮,去学校!
对,去大学,到大学中,自然不会暴露军营中的同志,想到这,青年拔起腿就往回走,非常的快。而后面的那辆自行车也不紧不慢的跟着他。
当这城内的青年和便衣侦缉队的人在那猫抓老鼠的时候,在京郊的内务部队第一总队的军营之中,这里虽同样下着大雪,可是在总队部内,却依是热闹不凡,在地下室内,几十名青年军官和士兵正在那里印着传单。
在过去的两个月中,这些青年军人都是如此的忙活着,日以继夜的用简易油印机印制着传单,印制传单的费用都是军人们从军晌中节约出来的,当然还有一些秘密捐赠。
正是随着这些传单的印制。在北京的街头,那些的油印传单才会满天飞,方才会贴遍整个京城:
《我控诉——中国之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