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一片洇湿,风筝线般的雨丝在风中飘摇着,难以洗去地面的血腥。
其他土匪失去了首领这个主心骨一下子作鸟兽散,他们神情慌张往兜里尽可能塞满了各色金银财宝。
土匪们逃跑间被士兵们捉住,还在挣扎的当下便被就地正法,血色的刀光劈碎他们的生命。
还有的土匪来不及看路便被满地的尸首绊倒,眼瞳很快便如同身上的珍宝一般微微放大,只剩无机质的灰暗。
马车内,钱大夫帮助重伤的少年上药包扎好后还替赵明月把脉施针,钱大夫将银针一一收好放入箱箧内。
他温和地朝赵明月说道:“在下还奇怪前几天怎么箱箧内的银针怎么少了一根,原来是王爷拿去查案去了。”
钱大夫作为王府里的老人了,还是第一次见永安侯如此不顾自己的安危,孤身一人去救人。
“不过在下已经补上了,新的银针用得也顺手。”钱大夫瞧见赵明月微变的神色,摆摆手又补了一句。
钱大夫内心叹道,都是好孩子啊……
钱大夫招了侍女来,他接过准备好的药膳放在小案上,叮嘱了赵明月记得喝后便离去了。
燕殊昏迷时也不愿意放开赵明月,赵明月一只手被他攥在掌中,另一只手端起药膳,不疾不徐地喝着汤。
风雨如晦,马车挡去了所有风雨往永安侯的山庄赶去。
“阿殊?”
不知何时,少年眼眸睁开,清醒了过来。他没有出声提醒,而是默默把自己脆弱的脖颈送入赵明月的手下。
赵明月感受到了指尖触碰的有力跳动的脉搏,她抬起手指要挪开却被燕殊紧紧握住,虚虚地搭在脖颈处。
赵明月放下碗,开着玩笑道:“怎么,阿殊是要我掐死你吗?”
不料燕殊抿唇思考,他脸上带着虚幻的甜蜜道:“那姐姐掐得重一些,我要带着姐姐给的痕迹死才好。”
他幼时被掐过很多次,皇帝单手掐他时的完全掌控,梅妃双手掐他时的愤恨。
燕殊小时候常年带着伤,他最是厌恶脖颈上有伤时宫人们异样的眼光,夏日时他也会翻出不合宜的棉衣穿上,拉高衣领遮挡脖子处的伤痕。
后来,他亲手杀了皇帝……和梅妃。
他还记得那日是隆冬,按梅妃的受宠程度她的殿内自然犹如暖阳烘照的春日一般,而燕殊又被太子授意落水后扔到了冷宫内。
冷宫内,小燕殊面上毫无表情地拧干自己沉重衣物上的水,他抬眼看到了一身宫女装的梅妃。
冷风生生刮着人的硬骨,却摧不毁梅妃的风骨。
她的脖子有一道深深的血痕,梅妃苍白的嘴唇颤抖,趿拉着眼角,她被娇养的手指上是精致的护甲,这是皇帝喜欢的款式,他逼着她做的。
现在这淡粉色的指甲上染了红色,梅妃抿紧双唇,动作毫不犹豫地用尖利的指甲撕开自己脖子上的伤口。
滚烫的血液随着脖颈一直往下流。
明明皇帝看眼珠子似的看着梅妃,什么新奇珍贵的先往梅妃她那里送。
可燕殊今日才发现,梅妃的脊背骨在单薄的宫女装下突出,真像是她的反抗终会突破皮肤刺出。
燕殊脸上没有一丝动容,梅妃才注意到这个如同精致人偶的孩子一般,慢慢凑近这个自己又爱又恨的孩童。
“阿殊,不要跑出去告诉任何人。就在这里陪……陪陪娘亲吧。”
梅妃伸出僵硬的手指摸着燕殊脸上的伤口,语气诚恳地说道。
但燕殊看出来了,梅妃是怕她自己被救活了。
她曾想当父母官,想为潭县的百姓鞠躬尽瘁,她曾想查尽天下冤假错案,让旧恨沉冤得雪。
但她现在只想在这片冰天雪地之中赴死。
燕殊嗤笑一声,孩童幼小的脸上是老成的神情。
他淡淡道:“李蝉衣,你这是想让我被那个男人打死吧。”
意识逐渐不清晰的女人眼瞳涣散,她已经回答不了燕殊的话,燕殊继续拧干自己的衣摆,仿佛眼前女人生命力缓缓的逝去对他无足轻重。
燕殊抱着自己的膝盖,像是食腐鸟耐心等待猎物的死亡一般等待梅妃死亡。
女子阖眼,嘴角边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探了探梅妃的鼻息,沉默良久,他到冷宫不远处折了一片竹叶放到梅妃脖子上横亘的伤口上。
李蝉衣其实最喜欢的一直是宁折不弯的竹子,可皇帝从来不懂。
“恭喜,你解脱了。”
孩子呼出的白气渐渐消散在空气中,他站起身认真地恭喜着,冷宫外逐渐传来男人怒不可遏的吼叫。
皇帝悲痛地抱着梅妃未寒的尸骨,说出的话泣不成声,喉咙里挤出含糊的咕咙声。
很快,他脸上的神情扭曲着看向了一旁没流一滴泪的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