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言九果然心安理得地把早课翘了,等她从床上爬起来晃到校场,别说早课,上午都快过去了。杨烈倒是没迟到,但是早早就跟于慧中打了招呼离开,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她看了一圈没找到杨烈,注意到唐妙兴正望着自己。四目相接,他眸光微闪,很快镇定下来,坦然与她对视。 “于姑好!”言九从于慧中身边跑过,刚一站定两手就抓住了唐妙兴的胳膊。她抬起脚,扭着脚腕给他看,“师兄,你看!” 言简意赅,唐妙兴懂她的意思。她昨日还红肿带伤的脚踝今日就变得白皙光滑,丝毫不见半点伤痕,这样的恢复力即使对修行人来说也足够出色。微微笑了笑,他道:“我知道了,先去练功吧。” 张旺在旁揭了她的老底:“师哥,九儿就没好好练过一天功!” “我也不想啊,奈何流年不利,我是身不由己……”言九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道。 “又来!你今天来晚是什么?三奇入墓,嗯?”张旺对她这一套再熟悉不过,久劝成才,他对奇门之术已有了初步的认识,专业术语张口就来。当然,只限于凶格。 唐妙兴有些稀奇,张旺放着唐门本门的手段不学,怎么跑去学术士那一套了?正待开口,就听言九道:“妙兴师兄说我不用来早练,我当然听话喽!” 张旺才不信,唐妙兴昨天才回来,就能免了她今天的早课。且不说时间上的可能性,他这位师兄什么性子他能不知道?能帮助她逃避训练?差点脱口而出一句“放屁”,又考虑到言九是个姑娘家,他愣是忍住换了一句:“胡扯!你……” 唐妙兴:“不是胡扯。” 张旺:? 唐妙兴:“是真的。” 他轻轻拍了拍言九的背,道:“你先去,我和张旺还有话说。” “嗯。”言九特意绕到唐妙兴身后,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朝张旺做了个鬼脸,然后跑了。 “你……!” 来不及恼,张旺已被唐妙兴按住了。他道:“师弟,咱们唐门的功法,就算是最基础的瞬击,都不只限于要做到一瞬千发。内里关窍万千,精妙无比,你认同吗?” 张旺不明所以,点头应道:“认同。” “你的瞬击如何?” 怎么考校起他来了? “……尚可。” “尚可吗?” 被唐妙兴抽了一顿后张旺还是莫名其妙,气喘吁吁道:“妙兴师兄,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唐妙兴好整以暇,这才切入正题:“本门功法练好了,不见得比术字门的手段差——你又何必费心钻研奇门之术?” 张旺:“谁钻研奇门了?” 唐妙兴:? 张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恼火道:“会奇门的是言师妹!你要抽抽她去!不对,她那也不是奇门,她就是懒蛋!大懒蛋!师哥你以后有话能不能直说,绕着圈子抽我还抽错人,我真服了!” 与此同时,言九正坐在树荫下。她刚坐下,梁五儿就从她身后拍了拍她左边肩膀,等她扭头去看时又顺势在她右侧坐下。言九望了个空,猜到是他,道:“五哥,你又逗我。” “嘿,”梁五儿跟她笑笑,“不是黏你杨烈师兄,怎么妙兴昨天回来,今天就这么好了?杨少爷怎么办?打算分道扬镳了?” 言九哼了一声:“谁分道扬镳,我跟杨烈师兄好一百年!” 梁五儿故作高深,长长地“哦”了一声,片刻,调侃道:“五哥知道,你这叫两全其美——杨少爷我所欲也,妙兴亦我所欲也,二者可以得兼。” 言九脑子里蹦出来一组对话: “也许,我来的不是时候。” “不,你来的正是时候。” 她摇摇头,将奇怪的想法晃出去。梁五儿没事就爱逗她玩,她也喜欢跟他玩。反正闲来无事,言九盯着梁五儿看了会儿,突然往他身边凑近了些。她挽上梁五儿的胳膊,贴在他脸前,笑道:“五哥,我跟他们都只是玩玩,跟你才是认真的~” 明知道她是在玩,梁五儿还是不由一愣。和自己不同,言九一双手、包括身躯都软绵绵的,身上还带着驱蚊药的异香。唐皋这驱蚊药山上几乎人人都用,所谓久居芝兰之室则不闻其香,论理他早该习惯了。可是这股馨香萦在她身上不知为何不同寻常起来,似乎有什么细微的差异。在这一星微妙的差异的加持下,他居然有些头脑发晕。 ——阿皋,你这药别有什么副作用! 他还能怪自己的好兄弟一句。 言九又跟他凑近了几分,眸子里泛起一层浅浅的水光,一动不动地同他对视:“我只是
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你不会怪我吧。我好不容易心动一次,五哥,你舍得让我输得这么彻底吗?” 她眼中的水光更盛,本就夹的声音又刻意夹了几分,又细又软,轻轻落在梁五儿心头。 梁五儿强作镇定,掩饰性的咳了一声,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好在你五哥我宽宏大量,大师兄不计小师妹过,不怪你,哈哈!” “大师兄是妙兴师兄吧。” “诶,也是!那……炼器大宗师不计可爱小师妹过,怎么样?” “这个好耶。”言九闻言来了兴趣,却突然一顿,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头皮有点发麻,她这次是真情实感地抱紧梁五儿的胳膊和他贴在一起,“五哥,你有没有觉得后背凉凉的?” “嘶——你这一说,好像是有点凉嗖嗖的……”他一抬头,被刺眼的阳光闪得眯起眼,怪道,“这鬼天……不该啊……” 二人一起回头,只见身后一个眉目锐利的灰发男人正居高临下地盯着二人。他迎着趋近正午的耀目日光,面色却比坚冰还冷。他不言不语,单是拧着眉的模样已足够让人胆寒。热浪下言九觉得他的目光犹如一双阴森森的手卡上她的脖子,寒意直往头顶冲。 梁五儿扶着她的后脑勺,二人重又把头转正,不约而同地盯着地,不敢动弹。 “九儿,你看见没?” “没。” “……”梁五儿顿了顿,“哈哈,我也是。所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正是修行时啊!” 他猛地起身,也没忘了把言九也薅起来:“练功去!” 刚踏出一步,面前却寒光粼粼,交错纵横的隐线网一般在二人面前展开,惊得他两个一动不敢动。身后,那人冷声道:“叫你们练功就是这么练的?” 另一边唐妙兴刚把张旺打发了,一回头就发现这边又出事了。见势不妙,他急忙赶过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无差别骂道:“妙兴,两个大活人蹲在这里偷懒,你就一声不吭?你这样的好师兄少见呐!” 于慧中走过来简单寒暄了一句:“回来了,恪。” 白蜘蛛,由恪。 他这人手段高,一手隐线玩得出神入化,在门里算是不可多得的好手。由恪挺拔清隽,眼中闪着熠熠冷光。可以说是要模样有模样,要脾气有模样——哪儿都好,就是脾气不好。 刚回来就一骂三,以后能做出什么来于慧中想想就乐。由恪跟她点点头,目光仍放在低着头的三个小辈身上。 唐门救火队长唐妙兴一阵头疼:“恪哥……这……” 一听唐妙兴对他的称呼,言九偷偷打量了由恪一下。这一抬眼正好撞上由恪的视线,寻思着他不认识自己,她冲他笑了笑,有样学样,跟着叫道:“恪哥,我叫言九,是大老爷新收的徒弟!” 一来伸手不打笑脸人,二来她都搬出大老爷了,这下总得客气点了吧。没成想,对方眉头拧得更紧了。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梁五儿按着头压低了身子,他道:“九儿,这位得叫师叔——由师叔!” 可是唐妙兴都叫恪哥诶。 话到嘴边,她忽然想起“由师叔”这三个字她没少听人提过。单是梁五儿都告诫过她好几次,知道他不好惹,于是没敢问,乖乖改口叫道:“由师叔。” 由恪没搭理她,向唐妙兴问道:“大老爷收她做徒弟?” 出于尊重他没往后继续,但底下的话呼之欲出:疯了? 言九:“……” 到底懂不懂她唐门门长杨烈唯一指定接班人的价值啊! 唐妙兴实际上也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大老爷对她的态度十分微妙。论理师父已过七十,门内事务都鲜少过问,更别提收徒。他于此事上本就苛刻,乃至这么多年手下只有唐妙兴一个独苗。如今新添了个徒弟,他对唐妙兴的交代只有四个字:由她去吧。 比起收徒,更像是给她安了个留在唐门的名目。 门里长辈不在少数,一定要抬出唐家仁的名头来压场子的理由,唐妙兴百思不得其解,却还是在由恪身旁低声同他道:“恪哥,对待小九不必这般严厉,师父的意思是……” 由恪静静听完他的话,冷哼一声,道:“大老爷容人之量还真不小。不过入了唐门就要按唐门的规矩来。” 他开始点名:“炼器大宗师?” 梁五儿:“害!” 他又道:“可爱小师妹?” 言九:“诶!” 人群中的许新:“……” 缺心眼儿吧这俩人真敢应声啊! * 由恪只是路经此地顺
带瞧一眼而已,发落了两个偷懒的,他很快就离开了。 对付言九这样的,春风化雨显然是不顶用的。性如烈火的张旺也烧不动她,但是由恪如晴天霹雳一般,忽然一闪,干净利落又不留情面,轻易就把她收拾服帖了。 这是张旺第一次见到他这个师妹练功。 “一个西瓜,切两半,你一半,我一半……” 梁五儿跟着道:“一个西瓜,切两半,你一半,我一半……” 张旺:“……” 许新在旁笑个不停:“言师妹,你这哪路太极啊?打得比英爷还慢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懂什么,”言九哼了一声,“这可是我在武当山学的正宗太极。” 许新八卦道:“哟,你还上过武当山?” 也许是因为打着太极,她的语速也慢了下来:“网恋受过伤,下乡插过秧,为爱跳过嘉陵江,上了武当山师兄抚平我所有的悲伤。” 众人:? 唐门的师兄可听不得这话。 唐妙兴抿抿唇,道:“你讲话还挺押韵的,不过练功时还是少说话为是,行岔了炁就不好了。” 被手动闭麦,言九只安静了一会儿,就和梁五儿嘀咕起来:“五哥,你说由师叔长得帅就算了,脾气怎么也这么算了。” “不错了。”梁五儿在被由恪罚这件事上他是老手,属于屡教不改那一型。但是这次只是被罚加练几个时辰,已经算得上是手下留情了。“由师叔没动手才稀罕呢。” 尤其是在言九跟他顶过嘴后。 彼时他的好师妹尚且英勇无畏,宁死不屈:“师叔,你不能罚我。你不了解我,我特别脆弱。你罚我我就回去掉小珍珠,第二天吊死在你家门口。” 由恪抬手,一条隐线从他掌心飞出在言九腕上缠了数圈。 “要上吊就用这个,死得脆生。” 他走之前还不忘叮嘱唐妙兴:“你的好师妹未必找得到我的住处,你这个做师兄的责无旁贷,一定要鼎力相助。” 此刻她腕上的隐线还在阳光下若隐若现的,时不时折出几点晶莹的亮光。她试着扒拉了一下,隐线严丝合缝地贴着她的皮肤。还没多动,一只手伸过来将她的手腕接了过去。唐妙兴动作很轻,修长的手指微有些凉意,却在触到她肌肤的瞬间平白泛起几分热。 他问:“疼了?” 梁五儿“嘶”了一声,突然有点牙疼。 “疼是不疼。可是,”唐妙兴挡在她脸前,将灼目的阳光挡了个严实。她在阴影下抬起脸,忧心忡忡道,“妙兴师兄,由师叔明天见我还活着,我还能活着吗?” 这问题问得唐妙兴一梗,他耐心解释道:“明日你不一定见得到恪哥……别总听五吓你,恪哥没那么可怕,相处久了你就知道了。除了严厉了些,恪哥人很好。” 言九说:“我努力活到那一天吧。” 日头越发陡了,于慧中走后门人也都渐渐散了,眼见场上就剩下自己和梁五儿,外带看着他们的唐妙兴,本就不情愿练功的言九动作也慢慢变得随意起来。 唐妙兴本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此一言不发。梁五儿见状拉着言九就想溜,却还是被挡了下来。唐妙兴还没说话,就见言九两眼含着泪,将右手递到他眼前,道:“师兄,练功太苦了呀,我手指头都练掉一根。不知道什么时候掉的,找不到了,嘤。” 唐妙兴:? 梁五儿:? 二人同时凑过去看她的手,只见她右手握成拳,大拇指有意搭在食指上将其遮住,从上面看去,果然是只剩下四根手指。 梁五儿不理解,但大为震撼。 知道你不正常,不知道你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梁五儿在一边忍不住大笑起来,故作夸张道:“九儿,你这以后还怎么写字、怎么吃饭——以后连十都没法数了,怎么这么可怜呢我的九儿啊!” 唐妙兴被他两个闹得叹了口气,一手扶着言九的脖颈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半是好笑半是无奈道:“真是辛苦了,那你就先回去吧。” 梁五儿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也伸出手:“妙兴,你看我的手……” 唐妙兴一个眼神也没分给他:“五,你省省吧。”他继续对言九道,“吃了饭抽空找我一趟,有话跟你说——一个人来。” 言九起初只是想开个玩笑,没想到他真能放自己走,高兴得拔腿就跑,但唐妙兴的话她也听进去了,应道:“放心吧师兄,我指定找你去!拜拜啦,五哥!” 梁五儿:“……” 唐妙
兴:“……” 梁五儿:“师兄若是不弃,我也愿意饭后一个人找你去,早中晚随叫随到!” 唐妙兴:“想我动手就继续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