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下德不失德 (第12页)
三千年了，西岳华山圣母心底一直潜藏着一只怪物，从来没有对任何人透露过——甚至连她自己都意识不到，那是一只怪物。
她怕男人。
很令人匪夷所思，对吗？她的父母有一段真挚的爱情，她生长在一个幸福和美的家庭，从来不认为母亲思凡是错的。如果她就这样平平安安长大，安安稳稳找到一个心上人，由母亲漂漂亮亮打扮起来，由父亲亲手交给她的丈夫，组成新的家庭，这只怪物就永远不能住进她的心底。
然而一夜之间，父兄惨死，母亲下落不明，中了催龄掌的杨婵，其实只有十三岁。
十三岁，说小不小，说大不大。那个时代民风开放，人们谈论男|女|之|情并不刻意回避孩子，十三岁的女孩儿已经懂得人事了。可是十三岁的女孩儿还没有长成，心智毕竟稚嫩，不可能对爱情有什么成熟的见解。
十三岁那年，有一个男人向她表示了爱意，是一只虎精。
虎精爱的只是她的美貌，只想与她鱼|水|交|欢。她被粗暴地掳走，眼睁睁看着二哥一次又一次地被那群妖精打翻在地，鲜|血|淋|漓，奄奄一息。
这样的场景，给十三岁的女孩儿留下了怎样的冲击，是难以言喻的。在那段最艰难、最黑暗的日子里，午夜梦回时，杨婵始终无法摆脱扑面的腥气、满地的鲜血、铁钳一般的指爪、白森森的獠牙。虎精被杀死了，可杨婵心底的怪物却破壳而出，放肆地生长起来。
这个怪物在她心里反复强调着三件事。第一，男人爱她，本来就是因为美貌，本来就只贪鱼|水|之|欢。第二，男人是可怕的，爱她就会劫掠她、伤害她。第三，如果有男人爱自己，二哥就会跟那个人拼命。
从那一刻开始，杨婵就永远不能像母亲一样，拥有一份完美的爱情了。因为她对爱情的认识，已经扭曲了。没有任何人能看出她的心事，甚至连她自己都意识不到这些。
后来，三首蛟又掳掠了她一次，这不过是又一次强化了这些扭曲的认识而已。
二哥救得了她的身，却救不了她的心。
三圣母明明不认为思凡是错的，却在三千年的时间里从未有过爱情，这并不是因为目无下尘，而是因为潜藏在心底的恐惧。三圣母是三界难得的大美人，性格又讨人喜欢，怎么可能三千年都没有男人试图接近她？只是，一旦看出他们的意图，她就会反复思量他们会不会伤害自己，最终总是自铸心锁，把他们的爱慕拒之千里。
刘彦昌跟他们不一样——他只是个凡人，却大胆地爱上了高高在上的神祇。
慕美色，喜风|流，贪|欢|爱，那又怎样呢？男人不是本来就如此吗？刘彦昌只是个凡人，不成武不就，无论如何也不能伤害自己，这不就很好了吗？更何况，他对自己痴心一片，锲而不舍，父母之间的爱情也不过如此了吧？
可是这件事不能让二哥知道，他这么爱自己，二哥知道了会跟他拼命的。二哥两次见他都要杀他，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那一夜，鸾|交|凤|友，燕|侣|鸳|盟。茜纱窗，销金帐，红|锦|被，鸳|鸯|枕，再也没有青灯粉壁，辗转不成眠。沉浸在幸福中的三圣母丝毫没有意识到，龙凤花烛的红泪，其实都是三千年前破庙里流了满地的鲜血。
杨戬枉做千年三界战神，却输给了第一个倒在他手下的虎精。
杨婵枉做千年大爱圣母，却输给了自己内心的那只怪物。
后来发生的一切，印证了三圣母的揣测。二哥不仅折磨自己的丈夫，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放过，甚至加害所有帮助他们的人。华山水牢里，三圣母一会儿为丈夫痛苦，一会儿为儿子忧心，一会儿又想着二哥现在是不是疯了——就为了一个爱她的男人？
凌霄公审已经过去四年了，三圣母不是不想与二哥和解，只是她实在不知道如何让二哥接受刘彦昌和沉香，就像她根本无法说服二哥放过虎精、放过三首蛟。
有的人无计可施，会选一种最可能奏效的办法去尝试。有的人无计可施，就只会等着别人做决定。不巧，杨婵是后者。
杨婵不怕牺牲自己，却怕自己做主张，她不能没有依靠。她一辈子都在妥协，几乎从未主动争取过什么。对虎精如此，对五哥、狐妹如此，对三首蛟如此，对嫂子也是如此。有哥哥在身边做依靠，她的心就能安定下来，甚至能开导他振作起来去救出母亲；可是一旦哥哥引开大金乌，远离了自己，要她担负起救出母亲的重任，她顿时六神无主，进退失据，反而是自己落入罗网之中。
于是在这四年里，三圣母只能听从刘彦昌和沉香做出的决定。
可是现在，白季子一番话，令三千年的兄妹之情占据了她的心头。而她提起的三十万恶鬼，更令三圣母突然意识到，即使在最后几年中，二哥也不曾忘记三界众生，心头起了一丝希望——如果二哥的心依然是柔软的，他会不会就此接受刘彦昌和沉香呢？
舍身崖下，三圣母扶杨戬坐起来，解开他的衣襟，只见一道狰狞的伤口从左肩起，横贯了整个胸|膛。开天神斧的伤没那么容易愈合，哪吒和黄天化寻来无数天材地宝，外伤都已痊愈了，只有它依然时常崩裂渗血。
听说二哥在昆仑山下，曾被九个人围攻过，其中还有斗战胜佛孙悟空和平天大圣牛魔王——看得见的伤在这儿，看不见的还不知道有多少！
三圣母几乎要落泪，她举起宝莲灯，温和的法力缓缓注入。
就在这时，忽听外面一阵争吵声，有两个人进来了。三圣母忙放下宝莲灯，来不及掩衣系带，只得抓过薄被来盖上。
闯进来的人是沉香和黄天化。原来，沉香看到杨戬被关起来还能得到这样的照顾，心中不忿，找黄天化理论，二人一边争吵，一边到了舍身崖。
“将杨戬钉肘收监？拿来。”黄天化一伸手。
“什么？”
“东岳泰山大帝的制令啊。蒿里狱属东岳直辖，没有东岳大帝的制令，蒿里狱的囚犯谁也不能动！”
“哼，东岳泰山大帝就是你爹，你们官|官|相|护，还问我要什么制令？还说什么酆都贪|赃|枉|法，我看你们比酆都还黑！你们这样，有什么资格审判别人！你们自己就该下地狱！”
黄天化冷哼一声，针锋相对：“捉贼要赃，你可不能信口雌黄！你说东岳贪|赃，行|贿的是谁？受|贿的是谁？赃|证何在？你说东岳枉法，我师兄疗伤有医官验伤，有判官作保，有东岳大帝批准，到底是哪个人犯了律条？又是哪一处不合规矩？你说得明白，尽管去告我们。告不成，我还要反告你一个造|谣|中|伤！”